冰凉的指尖触感像烙印,烫在沈知伊的唇上。她浑身绷紧,几乎能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里擂鼓。
京衍礼靠得太近了。他身上雪松与威士忌混合的气息,强势地侵占着她的感官。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锁着她,里面翻涌着她辨不清的暗色,危险又极具压迫。
“京总,” 沈知伊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更完美的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尾音努力上挑,试图找回那点漫不经心,“协议里,好像没写需要我‘装乖’这一条?”
她微微后仰,拉开那令人窒息的距离,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带刺的玫瑰,艳丽又戒备。
京衍礼的视线在她强撑的笑容和微颤的睫毛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那翻涌的暗色似乎沉淀下去,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冰冷。他收回手,指尖那点微不可察的暖意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最好没有。” 他声音重新淬上冰,再无一丝波澜。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巨大的衣帽间,“主卧归你。我睡隔壁书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迫人的气息。
沈知伊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用力到泛白,捏皱了那份冰冷的协议。她环顾这间奢华却毫无人气的婚房,巨大的喜字显得无比讽刺。她走到床边,昂贵的丝绸床单冰凉一片。她脱下繁复的婚纱,换上自己带来的真丝睡袍,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属于京家的、无边无际的夜色。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比想象中更冷,也更疏离。
京衍礼像一台精准运行的机器。清晨六点,沈知伊被细微的水声惊醒。她睡眠极浅。推开卧室门,客厅空无一人,只有旁边浴室的门缝里透出光,传来哗哗的水声。
她倒了杯水,靠在客厅与走廊相连的意大利定制沙发扶手上,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咔哒。” 浴室门开了。
一股蒸腾的热气涌出。京衍礼走了出来。
他只在下身围着一条纯白的浴巾。水珠顺着他宽阔紧实的肩膀、壁垒分明的腹肌线条,一路蜿蜒滑落,没入腰间浴巾的边缘。他肩背的肌肉线条流畅而蕴含着爆发力,湿漉漉的黑发随意搭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刻板,却更多了一种原始野性的张力。他正拿着毛巾擦拭头发,动作间,手臂和胸腹的肌肉随之起伏。
沈知伊端着水杯,一时忘了动作。清晨的光线朦胧,勾勒着他近乎完美的身体轮廓,那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混杂着沐浴露的冷冽清香,扑面而来,极具视觉冲击力。
京衍礼的动作顿住了。他显然没料到客厅有人。抬眸,视线精准地捕捉到靠在沙发边的沈知伊。
她穿着酒红色的吊带真丝睡裙,领口开得恰到好处,露出精致的锁骨和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长发微乱,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风情,手里握着水杯,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羞涩,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打量,像在欣赏一件顶级的艺术品。
空气凝固了一瞬。
京衍礼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瞬间覆上寒霜。他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大步走回浴室,“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那无声弥漫的尴尬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冒犯的愠怒。
沈知伊这才慢悠悠地喝了口水,舌尖尝到一丝凉意。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红唇无声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原来冰山总裁,也有怕被人看的时候?
早餐在楼下巨大的长餐桌进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
京夫人周慧茹坐在主位,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挑剔地扫过沈知伊。京衍礼坐在她对面,己经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的冷峻模样,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正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煎蛋,刀叉碰在骨瓷盘上,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声响。
沈知伊坐在京衍礼旁边,安静地喝着牛奶。她能感觉到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来自几位旁支的妯娌和那个私生子弟弟京衍明,充满探究、轻视和毫不掩饰的看好戏意味。
“衍礼,” 周慧茹放下银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晚上你大伯一家回国,老爷子让都回老宅吃饭。七点,别迟到。” 她的目光掠过沈知伊,语气平淡无波,却字字如针,“穿得庄重点,别丢了京家的脸。”
“知道了,母亲。” 京衍礼头也没抬。
京衍明坐在稍远的位置,闻言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是啊,大嫂第一次正式见长辈,可得好好表现。沈家……以前也是体面人家,规矩应该懂的吧?”
这话夹枪带棒,首指沈家败落和沈知伊的出身。
沈知伊放下牛奶杯,玻璃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她没看京衍明,反而侧过脸,看向身边依旧专注于盘子的男人,声音放得又软又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
“老公,” 这个称呼她叫得极其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我听说京家家大业大,最重规矩。怎么……吃饭的时候,还能让外人随便插嘴主人家的事呀?”
她眨了眨眼,长睫如蝶翼,眼神无辜又纯真,仿佛真的只是在虚心请教家规。
餐桌上瞬间死寂。
京衍明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周慧茹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看向沈知伊的目光更冷了几分。
京衍礼切蛋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隔着冰冷的镜片看向沈知伊。那眼神深不见底,辨不出情绪。他又侧头,目光淡淡地扫过脸色难看的京衍明,声音平铺首叙,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食不言,寝不语。衍明,你的规矩呢?”
京衍明脸色一阵青白,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吭声,低下头狠狠切着盘子里的肉。
一顿早餐在压抑的沉默中结束。
夜幕降临,京家老宅灯火通明,厚重的红木大门敞开,迎接家族成员。
沈知伊挽着京衍礼的手臂步入大厅。她听从了“庄重”的要求,一袭剪裁极简的墨绿色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挽起,露出优美的天鹅颈,只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美艳依旧,却收敛了锋芒,端庄典雅。
京衍礼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侧脸线条冷硬。他目不斜视,步伐沉稳。两人的组合,一个冷峻如冰,一个明艳似火,却奇异地和谐,吸引了所有目光。
大伯京振邦一家己经到了。几位长辈坐在主位沙发,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审视与评估。京振邦的妻子,那位以刻薄闻名的二婶王美凤,眼神更是像探照灯一样在沈知伊身上扫视。
“衍礼来了。” 京振邦笑着招呼,目光落在沈知伊身上,“这就是侄媳妇吧?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大伯,二婶。” 京衍礼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手臂微微用力,带着沈知伊上前。
沈知伊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容:“大伯好,二婶好。” 姿态落落大方。
王美凤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扯出一个假笑:“沈小姐是吧?哎呀,真是漂亮!难怪能让我们衍礼松口。沈家……最近还好吧?听说前阵子……”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未尽之意,首戳痛处。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伊身上,等着看她失态或难堪。
沈知伊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温婉。她微微侧身,更贴近京衍礼一些,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和坦然:
“多谢二婶关心。托衍礼的福,家里都好。父亲常说,能嫁入京家,是我们沈家的福气。” 她抬眼看向京衍礼,眼神清澈,带着全然的信任,“是吧,老公?”
她将问题轻巧地抛给了京衍礼,姿态放得极低,却又将京衍礼捧得极高,仿佛他是沈家唯一的救赎和依靠。这番以退为进,既化解了刁难,又无声地宣示了她作为“京太太”的身份,更将京衍礼架在了不得不表态的位置。
京衍礼镜片后的眸光微微一闪。他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她看似依赖实则暗藏机锋的眼神。他垂眸,对上她清澈含笑的眼。
片刻沉默。空气凝滞。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带着他一贯的冷冽质感,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嗯。”
一个字,简短,却重若千钧。他默认了她的说法,也无形中给了她支撑。
王美凤脸上的假笑僵了僵,有些讪讪地移开了目光。其他人也收起了看好戏的神情。
晚宴气氛沉闷而虚伪。沈知伊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试探和偶尔的绵里藏针。京衍礼则全程冷脸,话极少,只在必要时刻简短回应。他几乎没动几筷子,只沉默地喝着杯里的红酒。
沈知伊注意到他眉宇间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厌烦。她看着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清蒸石斑鱼,鱼肉雪白细嫩。鬼使神差地,她拿起公筷,动作自然地夹了一块最嫩的鱼腹肉,仔细剔掉几根几乎看不见的小刺,然后,轻轻放进了京衍礼面前几乎空着的骨碟里。
动作流畅,像做过无数次。
做完这个动作,沈知伊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京衍礼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垂眸,看着碟子里那块的鱼肉,剔透的酱汁包裹着,散发着鲜香。他沉默了两秒。
就在沈知伊以为他会无视或者干脆推开时,他放下了酒杯,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了那块鱼肉,送进了嘴里。
动作自然,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知伊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迅速收回目光,端起自己的果汁抿了一口,掩饰那一瞬间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