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际线,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迟来的雪。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弥漫着新换的绿植清冽的气息,混合着顶级咖啡豆研磨后的醇厚焦香,试图驱散那份挥之不去的、属于权力更迭后的紧绷感。
沈知意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身后是占据整面墙的、重新梳理过的沈氏集团全球业务版图。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套裙,内搭简洁的白色丝质衬衫,领口一枚小巧的铂金雪花胸针是唯一的装饰。曾经的长卷发被修剪成利落的及肩短发,几缕碎发拂过光洁的额头,更衬得下颌线条清晰,眼神沉静而锐利。
她正垂眸看着一份财务简报,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小片阴影,也照亮了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极淡的疲惫。
三个月。
足够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案尘埃落定,让披着人皮的毒蛇锒铛入狱。也足够她在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将深入骨髓的恨与痛,连同那些被背叛、被利用、被扼住喉咙的冰冷记忆,强行压缩、淬炼,锻造成支撑这副躯壳继续运转的冰冷内核。
沈氏这艘几近倾覆的巨轮,在她的铁腕下,正艰难却坚定地拨正航向。股权收回,核心团队稳住,被顾氏暗中蚕食或做了手脚的项目被一一清理、止损,如同剜去腐肉。财务报表上的数字虽然依旧刺眼,但至少止住了那触目惊心的下滑箭头。
代价是巨大的。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喘息空间,被她透支成无数个连轴转的日夜,透支成眉梢眼角的霜色,透支成心口那片被强行挖空后、只剩下呼啸寒风的空洞。
“小姐,”杨姐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刚送来的消息,顾明辉的案子,下周正式开庭审理。检方证据链非常完整,他……翻不了身了。”
沈知意端起咖啡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热。黑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报表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日程安排。
顾明辉?那个代号“K”、藏在最深处、用伪善笑容编织了十几年阴谋的毒蛇?他的下场早己注定。法律的审判不过是走个过场。她心中连一丝复仇的快意都泛不起。只有一种……处理掉垃圾后的、冰冷的平静。
“顾氏那边,”杨姐观察着她的神色,谨慎地继续汇报,“股价持续暴跌,银行开始抽贷,几个核心项目因为丑闻和资金链问题被叫停。元气大伤是肯定的。顾聿深他……”杨姐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行事风格比之前更冷硬,也更……不留余地。像是在清理门户,又像是在……自毁。”
自毁?
沈知意端起咖啡杯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杯沿抵在唇边,却没有喝。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在血色病房里双膝跪地、崩溃呕血的身影。那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被命运和他自己亲手碾碎骄傲的男人。
但那画面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被冰冷的理智压平。
他如何自毁,顾氏如何倾颓,都己与她无关。她亲手埋葬的,不仅是父亲,还有那段充斥着错误、血腥和不堪回首的过往。包括那个名为顾聿深的人。
“知道了。”沈知意放下咖啡杯,声音清冷平静,如同碎冰相击,“通知下去,下午三点的项目复盘会准时开始。让财务部和风控部把西港码头仓储项目的所有风险点再梳理一遍,我要看到最坏情况下的预案。”
“是,小姐。”杨姐立刻应声,收起脸上的担忧,恢复了干练。她知道,小姐不需要同情,她需要的是绝对的执行力和一个稳定向前的沈氏。
杨姐离开后,办公室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和沈知意指尖偶尔敲击桌面的轻响。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庞大而冰冷的城市。铅灰色的天空下,车流如同缓慢移动的钢铁蚁群。三个月前那场席卷了沈顾两家的风暴,似乎己被这座城市强大的消化能力稀释、遗忘。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人,才知道那些被撕裂的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沈氏只是暂时止血。父亲留下的庞大基业千疮百孔,暗处的敌人或许并未完全肃清。顾明辉倒台了,但那个“毒蛇”组织呢?那个代号“夜莺”的苏晚呢?他们在顾明辉被捕前如同人间蒸发,这本身就不正常。
一丝冰冷的警惕如同细小的冰棱,悄然刺入沈知意沉静的心湖。她微微蹙起眉头。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沈总,前台有一位姓陆的先生,没有预约,但他坚持要立刻见您,说是……关于‘7B’。”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紧张。
7B!
这两个字符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沈知意所有的平静!父亲笔记本里被反复涂抹的压痕!暗室中那个银色保险柜的标记!父亲用生命最后一点力气指向的关键!
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
“姓陆?”沈知意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全名?什么来路?”
“他说他叫陆沉舟,是……是己故沈董一位旧友的律师。”秘书快速回答。
旧友?律师?7B?
沈知意的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飞速运转。父亲留下的线索支离破碎,除了指向顾明辉的罪行,是否还有更深的东西被隐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沉舟……
“带他去三号会客室。”沈知意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通知安保部,加强总裁办楼层警戒。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三号会客室。”
“明白!”
---
顾氏集团总部,顶层总裁办公室。
这里的气氛,比窗外的铅灰天空更加压抑沉重。巨大的空间里,昂贵的家具摆设依旧,却仿佛失去了灵魂,透着一种冰冷的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顾聿深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他没有看桌上堆积如山的、象征着顾氏帝国摇摇欲坠的危机文件。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窗,落在下方如同微缩模型般的城市街景上。
他穿着一身墨色的高定西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依旧挺拔的身形。脸上所有的血污、泪痕、崩溃的痕迹都被精心地洗去、掩盖。下颌线紧绷,如同刀削斧凿。湿透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却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的额头。
只有那双眼睛。
深邃,幽暗,如同被彻底冰封的寒潭。所有的惊涛骇浪、撕心裂肺的痛苦、崩溃绝望的嘶吼,都被一种极致的、深不见底的死寂所取代。那里面没有光,没有情绪波动,只有一片足以冻结灵魂的虚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再激起一丝涟漪。
三个月。足够他将顾明辉这条毒蛇连根拔起,送进地狱。也足够他将顾氏内部所有与顾明辉有染的枝蔓,用最冷酷、最血腥的方式彻底斩断清理。整个顾氏上下,如今噤若寒蝉,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如同看着一尊随时会降下雷霆之怒的冰冷神祇。
代价是顾氏帝国根基的剧烈动荡,股价的断崖式下跌,以及……他灵魂深处那片被彻底挖空后、只剩下刺骨寒风的、永恒的荒芜。
“顾总,”助理陈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打破了死寂,“您要的东西……查到了。”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
顾聿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冰封的目光落在那个文件袋上,没有任何温度。
陈勉立刻上前,将文件袋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然后迅速后退几步,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顾聿深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冷的桌面上滑过,最终落在那个文件袋上。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牛皮纸表面,带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真实感。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意味,着文件袋的边缘。仿佛在掂量着里面装着的,是救赎的微光,还是将他彻底拖入更深地狱的砝码。
父亲留下的“星火”文件,那份被他视为绝对逆鳞、足以毁灭一切的东西,沈知意用它作为了谈判的筹码。而顾明辉的倒台,似乎也佐证了那份文件中某些不为人知的“意外”与顾明辉脱不了干系。
但现在,他要查的,不是“星火”。
是“K”更深的根。是“毒蛇”组织。是苏晚(夜莺)的下落。是……十几年前,母亲那场“意外”车祸背后,除了林源和顾明辉,是否还有更隐蔽的推手?那份“星火”文件中,是否还隐藏着指向其他深渊的线索?
他需要答案。需要将那些沾满鲜血的手,一只一只,全部揪出来,碾碎。这是他唯一还能感知到的、支撑着这副冰冷躯壳继续运转的东西。
指腹下的牛皮纸袋,像一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
顾聿深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极地冰层下涌动的暗流般的波动。他不再犹豫,指尖用力,“嗤啦”一声,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光盘,和一个更小的、密封的U盘。
没有标签,没有说明。
顾聿深拿起那张光盘,走到办公桌一侧嵌入墙壁的、最高规格的保密级播放设备前。将光盘放入光驱。动作沉稳,没有丝毫迟疑。
设备发出轻微的读取声。
巨大的防窥屏幕上,跳出了需要输入三重动态密码的提示框。顾聿深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输入了一串极其复杂、由他母亲生忌和他自己名字缩写组合的动态密码。
屏幕闪烁了一下。
短暂的雪花噪点后,清晰的画面跳了出来。
不是预想中的文件扫描件,也不是财务记录。
是一段视频监控录像!
时间戳显示是……十五年前!正是他母亲顾林晚车祸发生前一周!
画面地点是一个光线昏暗、装修奢华的私人俱乐部包间。角度隐蔽,画质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出里面的人。
顾聿深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凝固在画面中央!
那个穿着深灰色休闲西装,背对着镜头,正将一杯红酒递给对面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的身影……正是他的叔叔顾明辉!
而那个接过酒杯,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算计笑容的金丝眼镜男……
顾聿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人……他认识!虽然年轻了十几岁,但那五官轮廓,那金丝眼镜,他绝不会认错!
是张启明!如今A市主管金融和招商引资的副市长!顾氏集团多个重大项目的审批关键人物!也是顾明辉生前最密切的“政商伙伴”之一!
画面中,顾明辉俯身在张启明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启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端起酒杯,朝着顾明辉遥遥一敬,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像是文件袋的东西,推到了顾明辉面前。
顾明辉满意地笑了笑,将那个文件袋收了起来。
录像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画面到此结束。
顾聿深僵立在屏幕前。冰封的面具下,滔天的巨浪正在疯狂翻涌!张启明?!那个看起来清正廉明、前途无量的张副市长?!他在母亲车祸前一周,和顾明辉在那种隐秘场所私下会面?还给了顾明辉一份文件?
那份文件是什么?和母亲的车祸有什么关系?张启明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巨大的疑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一股比得知顾明辉是凶手时更加阴冷、更加深沉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他以为挖掉了“K”这条毒蛇,却没想到,这毒蛇的根系,早己盘根错节地深入了更黑暗、更危险的土壤!
他猛地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密封的U盘。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插入电脑主机。
屏幕上弹出加密提示。这次需要的是生物密钥——他的指纹和虹膜双重验证。
顾聿深将手指按在扫描区,同时将眼睛对准虹膜识别器。
“滴——验证通过。”
一个加密文件夹被打开。
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冰冷的数字编码。
顾聿深点开播放。
滋滋啦啦的电流声过后,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得意:
【……顾林晚那个碍事的女人终于处理干净了……林源做得不错……‘意外’很完美……】
【……那份‘星火计划’的原始评估报告……张副市长很满意……他会确保后续的审批一路绿灯……】
【……记住,顾聿深那小子……现在还不能动……留着他……才能更好地掌控顾氏……为我们所用……他越恨沈家……就越离不开我们的‘帮助’……】
【……沈振邦那个老狐狸……似乎嗅到点什么了……让‘夜莺’盯紧点……必要时……可以让他永远‘沉默’……就像他女儿一样……】
轰——!!!
最后那句“就像他女儿一样”,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顾聿深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是他!真的是顾明辉!他亲口承认了谋杀母亲!他利用那份“星火计划”的原始报告(那份被他篡改、充满了致命漏洞、足以引发巨大灾难和伤亡的报告)去贿赂张启明!他甚至……早就计划好了要除掉沈振邦!除掉沈知意!而他顾聿深……从头到尾,都只是被他们利用来对付沈家、掌控顾氏的一颗棋子!一颗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亲手将刀递给了仇人的……愚蠢至极的棋子!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和撕心裂肺痛苦的嘶吼,猛地从顾聿深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封的表象!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一拳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办公桌上!
砰!!!
巨大的闷响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开!昂贵的红木桌面瞬间凹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拳印!木屑飞溅!
鲜血,顺着他瞬间皮开肉绽的指关节,汹涌而出!
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音频波形图,仿佛要将其烧穿!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毁灭性的力量!
顾明辉!张启明!还有那个该死的“毒蛇”组织!
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顾聿深猛地抬起头,冰封的眼底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骇人的戾气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决绝!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地狱刮起的寒风,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陈勉!”
“通知下去,立刻启动‘清道夫’最高权限!”
“目标:张启明!还有……所有和‘毒蛇’有染的名单上的人!”
“我要他们——”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狠狠斩下:
“——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