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像无数把淬了冰的碎玻璃,毫不留情地扎进沈知意的眼底。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槟的甜腻、高级香水的馥郁,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即将到来的腐朽气息。
顾聿深站在璀璨的光源中心,一身剪裁完美的墨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冷峻,如同不可逾越的孤峰。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搭在香槟杯细长的杯脚上,姿态闲适,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叠叠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狼狈的倒影。
沈知意甚至能看清他薄唇开合间,那冷酷的唇形勾勒出的每一个字:
“各位,”顾聿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满场的喧嚣。所有的谈笑风生、觥筹交错都凝固了,无数道视线聚焦在他身上,随后又带着或同情、或嘲讽、或纯粹看好戏的意味,齐刷刷地转向角落里的沈知意。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像一株被遗忘在华丽废墟里的枯草。昂贵的晚礼服包裹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勾勒出单薄脆弱的线条。
“我与沈知意小姐的婚姻,”顾聿深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得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到此为止。”
嗡——
大脑里仿佛有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被这最后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狠狠斩断。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血液疯狂冲上头顶的轰鸣,以及心脏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撕裂的剧痛。
到此为止。
西年。整整西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婚姻,西年耗尽心力、倾尽所有的爱恋与卑微的讨好,最终只换来他当着满城名流的面,用西个字轻飘飘地画上句号。
像一个最拙劣的笑话。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冲破理智的闸门,汹涌地撞进脑海——
新婚夜,她满怀羞涩与憧憬地靠近,他却冷漠地推开她,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沈知意,别做多余的事。我们的婚姻,仅止于合约。”他丢下一份冰冷的婚前协议,转身走进书房,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铺满玫瑰花瓣的婚床上,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笨拙地学着下厨,烫伤了手指,只为能在他深夜归家时递上一碗热汤。他却看也不看,只让管家端走:“下次不必麻烦。我习惯在公司用餐。”
她鼓起勇气去他公司,想送一份自己熬夜做的企划案,试图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的花瓶。却在总裁办公室外,清晰地听到他对着电话另一端的人,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说:“……放心,她很快就不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己。”
无关紧要。
原来她这西年倾尽所有的燃烧,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缕碍眼的烟尘。
剧烈的绞痛毫无预兆地从胃部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沈知意身体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撑住冰冷的墙壁,指尖用力到泛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视线开始阵阵发黑。是了……那杯酒。来之前,那个一首对她和颜悦色、自称是顾聿深“故交”的林总,亲手递来的那杯“压惊酒”。
原来“到此为止”,不只是婚姻,还包括她的生命。
也好。这荒唐透顶的人生,这令人窒息的牢笼,这永无止境的羞辱……都该结束了。
一股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陡然压过了所有的痛苦和不甘。沈知意缓缓抬起头,隔着重重人影,再次迎上顾聿深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他依旧站在那里,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彻底丢弃的旧物。
唇角,一点点地向上弯起。
那是一个极其灿烂、极其明媚的笑容。如同暗夜中骤然绽放的罂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毁灭性的美。
在所有人错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惊惧的目光中,沈知意端起手边不知是谁遗落的一杯暗红色液体——也许是酒,也许是别的什么,但那都不重要了。她姿态优雅,如同在进行一场最盛大的谢幕演出。
然后,仰头。
冰凉的、带着奇异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灼烧而下,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顾聿深……”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只有离得最近的人,才能从她翕动的唇形间勉强分辨出那个名字。
视野急速地暗沉、扭曲。
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瞬,沈知意清晰地捕捉到了顾聿深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那万年冰封般的深潭,似乎因为她这决绝的笑容和饮鸩的动作,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真可惜啊……沈知意模糊地想,这难得的、属于他顾聿深的情绪波动,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也好。
意识彻底沉沦,坠入无底深渊。
……
剧烈的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沈知意的神经。
眼皮沉重得仿佛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耳边不再是死寂,而是嘈杂得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刺眼的闪光灯咔嚓作响,此起彼伏的快门声连成一片,混杂着记者们争先恐后、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的提问,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