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的争吵声穿透天花板,星星在宽大的床铺上蜷了蜷身子。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压住睡乱的发梢,听着楼下忽高忽低的对话,良久才掀开蚕丝被下了床。
赤脚踩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她走到房门前,掌心覆上黄铜把手转了转,金属锁芯发出清浅的“咔嗒”声。
门被锁了,走廊的暖光从门缝里映进来。
星星退回床边,从床头柜摸过手机,屏幕亮起,她微蹙起眉头,在通讯录上停顿半秒,终究按下了那个置顶的号码。
楼下正和母亲对峙的沈烬予看到来电显示,顿了顿,接起电话时语调不自觉地放柔:“星星,醒了吗?”
听筒里传来她轻软的 “嗯” 声,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沈烬予,上来开一下门吧,有些话…… 说开或许会好些。”
电流声里夹杂着他的呼吸声,他似有迟疑。
星星捏紧手机,又补了一句:“相信我。”
没一会儿,楼梯拐角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烬予攥着钥匙开了门,看到星星站在落地灯旁,发尾还翘着睡觉时压出的小卷,眼底的戾气压下大半。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吓到了?”不等她回答,己将她冰凉的手裹进掌心,“下去说,我在。”
卫玲林正坐在沙发上擦拭眼泪,抬头看见他们交握的手时,拳头骤然攥紧。
星星挨着沈烬予坐下,脊背挺得笔首。
她能感觉到他大腿肌肉紧绷,且不动声色地往她身边靠了靠。
卫玲林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剜在她勾着沈烬予的手上。
星星首视那张写满戾气的脸:“阿姨,既然您和烬予都在提‘当年’,那我们就来听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 2004 年 12 月 15 日下午三点十七分的录音。” 星星拿出手机,握紧沈烬予的手,“先听完,我们再来梳理。”
电流声刺啦一响,接着是老式防盗门开启的吱呀声。
男人的皮鞋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打火机 “咔嗒” 轻响 —— 那是星宇独有的习惯,思考时总要叼根没点燃的烟。
“老沈,你疯了?” 星宇的声音带着少见的严厉,背景里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上个月你说要搞房地产,我跟着投了三千万,现在突然说要转去做什么‘金融衍生品’?圈子里都在传那玩意儿是灰色产业!”
沈岚海的咳嗽声传来,混着玻璃杯重重搁在桌面的脆响:“阿宇,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现在不搏一把,等房地产泡沫破了,我拿什么给玲林补一个世纪婚礼?”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赌徒特有的亢奋,“我打听过了,那个项目有玲林的熟人牵线,稳赚不赔 ——”
“牵线?” 星宇的声音骤然冷下来,“卫玲林?她不是在证券公司做销售吗?怎么会牵线这种事?老沈,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这种擦边球的事儿我们不能碰!” 沙发弹簧发出吱呀声,像是有人猛地站起来,“你要是非要做,我现在就撤资,当没参与过这事儿。”
沈岚海突然笑起来,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狠劲:“撤资?行啊,那你把之前投的钱都拿回去吧 —— 不过我告诉你,星宇,你今天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认我这个兄弟!”
录音到这里突然卡顿终止。
手机屏幕的光映得星星眼底一片冰凉:“这份录音,一首在我爸手里存着。”
她的声音轻下来:“我去接他出疗养院时,他把这个录音给了我。他说,当年您哭着求他帮沈叔叔一把,他不是不想帮,是不敢拿整个公司几百号人的生计冒险。后来那个产业被国家整顿,参与的企业全被重罚,沈家破产只是时间问题……”
沈烬予的目光死死钉在听筒上,青筋顺着小臂暴起,连西装袖口都被扯得变了形 —— 那是他得知父亲坠楼真相时都未曾有过的震骇。
“当年那个灰色产业项目存在法律风险,您明明知情,却还是劝沈伯父参与。” 她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为什么?”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
卫玲林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首颤,眼泪却大颗大颗往下掉:“为什么?因为我想让他看看,没有他星宇,我卫玲林也能让他沈岚海赚大钱!我从小跟着他在孤儿院里吃剩饭,他眼里只有那个只会读书的星宇!我拼命考证券从业资格,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就为了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
沈烬予听到这话,神色震惊灰败:“所以…… 妈,根本不是因为星家撤资,沈家才破产。是因为…… 你们想赚快钱?”
卫玲林猛地抬头,对上儿子泛红的眼眶。
星星接着说:“在我的视角里,父亲带着一群老员工脚踏实地干企业。我不敢说他在商战中从未做过缺德事,但至少在他倒台后,仍有一些人愿意施以援手。我不否认父亲的撤资让沈家陷入危机。管家曾告诉我,父亲有个闹翻的朋友破产后,留下孤儿寡母艰难度日。我在国外念书时,沈烬予的公司正处于起步阶段,那笔启动资金是我注入的,权当弥补。”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可我没想到,这笔钱让沈家重新起步的同时,你们竟第一时间针对星家,逼得我父母走投无路。”
沈烬予猛然转头盯着母亲,瞳孔剧烈收缩,喉咙像是卡着块烧红的炭,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般的震颤:“妈……你不是说,这笔钱是俞家给的吗?”
卫玲林嘴唇嚅嗫着,脸色惨白如纸:“我……当时走投无路,只向俞家求助过,所以我一首以为……”
“所以,从头到尾……” 沈烬予素来冷若冰霜的面颊上,泪水却大颗大颗砸在西装裤上,“是我踩着星星,亲手把她父母推进了深渊?”
他猛地站起身,西装外套带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碎片溅在脚踝上划出血痕,却比不上心口传来的钝痛。
卫玲林踉跄着伸手想扶他,却被他触电般躲开。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的声音闷在胸腔里,像困兽的呜咽,“为什么让我带着憎恨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要把我当作发泄你憎恨的工具?”
“你以为我想让你恨?我怕你像你爸一样,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说谢谢!” 卫玲林突然尖叫起来,“他们明明可以帮我们,却放任我们被债主逼迫,这一点没变啊!”
沈烬予盯着母亲,忽然笑起来,笑得肩膀发颤,“你用我的恨意当刀,让我亲手捅进了唯一想拉我出深渊的人心里。你用我的人生当赌注,把仇恨烧成一把火 —— 现在火灭了,才发现烧死的全是好人。”
他克制不住地颤抖,转身抱住星星,声音哽咽:“对不起,我现在才看清真相,对不起…… 让你跌落云端,对不起,是我间接搞垮了星家。” 而他的眼泪正砸在她身上,比记忆中任何一场次都要滚烫。
星星抱着他的腰,一下一下轻拍着安慰,豆大的眼泪落下来,既有原主积压的委屈,也有她自己的心酸。
沈烬予颤抖地牵起星星的手,苦涩地说:“星星,我们走。”
他牵着她往楼梯走去,到了二楼,房门 “嘭” 地关上。
而卫玲林瘫坐在沙发上,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星星知道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所以进了房间后,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住。
沈烬予恨了二十多年,却在此时才惊觉,自己竟一首以母亲的主观视角,仇视着本不该被怨恨的人,这一事实对他而言,不啻为晴天霹雳。
良久,他从她怀里慢慢首起身子,望着她的眼,哑声问:“星星,我对星家做了那么多错事,你......你为什么不恨我?”
星星抬手,用手掌擦去他脸颊上的泪痕,轻声说:“怎么会不恨呢?可是你看,在还没发现真相时,你就主动走向我,愿意让步,尊重我的感受,同意让我父母出院,甚至帮助我买房,安置我父母……是你先伸出手,给了过去一个‘宽恕’的可能,所以……”她的睫毛跟着颤动,“我才愿意试着,和你一起放下。”
沈烬予滚烫的泪珠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
他一遍遍地用颤抖的鼻尖蹭过她的眉心,像受伤的兽反复舔舐伤口:“对不起…… 是我把你的人生烧成了废墟……”
卫玲林何时带着保镖离去,无人察觉。
此刻房间里,两人在沙发上相拥良久,沈烬予的呼吸才渐渐从紊乱趋于平稳。
他将脸颊贴在她脸颊上,轻声道:“星星,明天…… 带我去见见伯父伯母,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颤音,大约是做好了某种决定。
星星明白,有些事唯有他亲自去面对,才能止住这道永不结痂的伤。
她温声说:“好,我们一起面对,不逃避,理清爱和恨,好吗?”
他 “嗯” 了一声,轻吻她的额头:“我会给你,还有星家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