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完公司全程,俞颖始终觉得,沈烬予的态度客气得有些疏离,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触不到的透明屏障。
于是,在返回总裁办与卫玲林碰头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头轻轻地拽了拽袖口的真丝褶皱,试探着开口:“烬予,下班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邀请抛出,她便从睫毛下觑向斜倚在办公桌边的男人,只见他指尖的钢笔顿在文件上方,墨水滴在纸面上洇开小片阴影。
卫玲林求之不得,立刻接过话头,拍了拍俞颖的手背,笑得温婉:“年轻人确实该多走动走动,烬予——”她转头,看向默不作声的儿子,眉尾扬起不容反驳的弧度,“晚上陪俞小姐去坐坐,别总闷在办公室里,听到没?”
沈烬予垂眸,盯着桌面上晕开的墨渍,钢笔在指间转了两圈,才缓缓抬眼。
他唇角挂着抹似有若无的笑,语气淡得像在说公事:“晚上有个视频会议要开。”
卫玲林动了动嘴唇,他先一步截断她的话头,看了眼腕表:“不过,母亲难得开口,那就半小时。”
俞颖眼底瞬间亮起惊喜的光,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连声音都跟着轻快起来:“好!我提前准备些你爱吃的菜!”
沈烬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指尖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片刻后,助理抱着一摞文件推门而入,目光在卫玲林和俞颖身上短暂停留,露出为难神色:“沈总,这份合同需要您立刻过目……”
卫玲林心中了然儿子这是在下逐客令。
不过,他肯应下晚上的邀约,己算达到目的,便好脾气地挽住俞颖的胳膊,笑意盈盈道:“小颖,那咱们去商场逛一逛?”
俞颖心领神会,乖巧地点点头,面上还挂着得体的浅笑:“好呀,卫姨。”
临走前,她悄悄回头看了眼伏案工作的沈烬予,眼神里藏着几分期待与忐忑。
平心而论,二十九岁的沈烬予,宽肩窄腰,眉眼如刀刻般深邃冷峻,举手投足间都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气场。
这般出众的外形与矜贵气质,叫俞颖自初次见面便再难忘怀。
即便在相处中察觉到他若即若离的态度,甚至明白自己的热情或许得不到同等回应,她仍甘愿放低姿态。
总之,这朵冷傲疏离的高岭之花,纵使浑身是刺、遥不可及,她也要斩断荆棘,将其牢牢攥在掌心——且这一次,她势在必得。
等卫玲林和俞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沈烬予利落地合上文件夹起身,眉眼间的敷衍尽数褪去,只剩几分急切:“去把车开过来,我现在回半山别墅。”
助理瞥少见地没有多问,只是迅速点头,转身小跑着往电梯间去了。
午后,阳光斜斜洒进沙发,星星蜷在柔软的靠垫里,手机屏幕亮起,接通了从前的管家刘叔的视频通话。
画面里,刘叔提着牛奶,气喘吁吁地在疗养院前台登记,完成手续后,便匆匆朝病房走去。
一阵窸窣响动后,刘叔将镜头对准自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小姐,夫人和老爷都起床了,您稍等。”
没过多久,在护士的协助下,刘叔恭敬地将手机稳稳架在窗台,调整好角度。
黄琲身着藏青底色绣玉兰的旗袍,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轻盈转圈,盘起的发髻缀着珍珠发簪,她挺首脊背,维持着一丝体面,扬声道:“怎么样?这身段,说出去谁信我是当妈的?”
刘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星宇靠近镜头。
尽管口齿不清,星宇眼角的皱纹却笑成弯弯的月牙,还努力地朝镜头挥了挥手。
这样的场景,像根针扎进星星心里。
曾经,母亲的歌声能让万人空巷,舞台上的聚光灯都只为她一人闪耀;父亲的身影总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举手投足间掌控着千万资金的流向。
而此刻……星星慌慌张张地抿紧嘴唇。
她一下又一下眨着眼睛,像是要把那些滚烫的、不听话的东西,全都逼回心底最深处。
“还是那么美!听说刘叔说,疗养院里的老头天天追着您送进口饼干?”星星强掩下情绪,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托着腮打趣道。
黄琲抬手拢了拢鬓角,眉梢眼角皆是得意:“那可不,我昨儿还教王教授打麻将呢!”她突然凑近镜头,细细打量女儿的脸色,笑意里多了一丝欣慰:“看着精神头不错,那小子最近还往别墅跑?”
星星着手机壳,深吸一口气才答道:“妈妈,我和他住在一起。”
黄琲神色骤然严肃,眼神的关切显露无疑:“……他没欺负你吧?”
“哪能呢。”星星摇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那你……”黄琲压低声音,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有担忧,有心疼,最终只化作一抹轻快的笑意,“有没有点动心?”
她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掩盖心底压抑的情绪,生怕仇恨的枷锁将女儿困在黑暗里。
星星配合地“噗嗤”笑出声,音调里带着一丝涩意:“妈,您怎么还惦记这些?他害得咱家一无所有,爸中风,到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您真就一点都不怨他?还放心我和他住在同一屋檐下?”
黄琲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重新扯出弧度:“嗨,成王败寇的道理,你爸当年做生意比谁都懂。有起有落,是咱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现在……咱们吃得好睡得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轮椅上的星宇“啊啊”应和着,颤巍巍举起保温杯晃了晃,眸底全是对女儿的关切。
然而,父母越是努力粉饰太平,星星的眼眶越是酸涩。
她比谁都清楚,曾经意气风发的他们,又怎会轻易甘心?
可事己至此,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各自用自己的方式,互相“表演”,不愿让彼此担心罢了。
挂断电话,星星缩进沙发角落。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手机屏上。
门锁轻响,沈烬予走了进来,星星蜷缩的脊背动了动。
“星星?”沈烬予试探着唤道。
她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睫毛上还悬着未坠的水珠:“嗯?”
沈烬予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沙发前,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怎么了?”
星星吸了吸酸涩的鼻子,望着他的眼睛,坦然说:“想我爸妈了。”
沈烬予僵在原地,垂眸盯着星星泛红的眼眶,攥紧拳头,西装下的心脏擂鼓般震颤。
过往的恩怨如潮水翻涌,却在触到她颤抖的肩膀时,溃不成军。
良久,他沙哑着开口:“你想去看他们吗?”
“见了反而难受。”星星摇了摇头,主动将冰凉的脸颊贴在他胸前,寻求依靠。
沈烬予心头一颤——她不恨自己吗?
回过神,星星无意识揪着他衬衫下摆,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沈烬予的手臂顿了顿,最终缓缓环住她单薄的后背。隔着丝织传来的温度,灼得他掌心发烫:“……晚上有个推不掉的饭局,我晚点回家。”
“知道了。”闷声的回应从怀中传来。
沈烬予叹了口气,顺势后仰,整个人陷进沙发柔软的靠背,长腿自然交叠,将她稳稳地圈在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旋,一下一下地轻蹭,仿佛在无声地抚慰她。
窗外暮色渐浓,屋内只剩下彼此交叠的呼吸声,在寂静中纠缠成温柔的茧,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助理发来的消息提醒着饭局时间。
沈烬予喉结微动,缓缓松开怀中的星星,指腹擦去她眼角残留的,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自己先吃晚饭,别饿着。”
星星垂眸应了声“嗯”。
他起身,带起一阵清冽的雪松气息,走在玄关处却又顿住,西装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你要是觉得闷……出去走走也好。”
这句话让星星不由地抬头。
窗外的暮色透过纱帘洒在他侧脸,勾勒出冷硬的轮廓。
这是……取消囚禁了?
她攥紧沙发上的抱枕,半晌才轻声回应:“好。”
轿车在霓虹闪烁的街道穿行,助理透过后视镜瞥见沈烬予揉着眉心的动作,试探着开口:“沈总,前面路口有家花店,要不要顺路带束花?”
沈烬予捏着手机的指尖顿了顿,后视镜里倒映着他泛青的下颌线。良久,他才低低应了声:“停一下。”
引擎声熄灭,助理利落下车。
沈烬予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首到车门再次被拉开,带着冷香的风裹着浅紫色洋桔梗探进车厢。
……这个颜色,和星星今天穿的连衣裙如出一辙。
他喉结滚动,伸手接过助理手中的花束:“这束留着。”窗外的路灯掠过他紧绷的侧脸,“再去挑束别的颜色。”
助理点了点头,立即转身疾步走向花店。
没过一会儿,他便抱着一束缀满香槟色玫瑰与柔雾满天星的大花束匆匆返回。
馥郁花香漫进车厢,这束香槟色花束与先前那束浅紫色洋桔梗静静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