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区的黑暗浓得化不开，张杰辉就泡在这黑水里。身体像个破风箱，进气少出气多，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口那团烂肉针扎似的疼。手腕脚腕那挑断的地方，痒劲儿一阵凶过一阵，像有看不见的蛆虫在烂肉里钻营打洞，啃他的骨头缝儿！他恨不得把牙咬碎，可连咬紧牙关的力气都榨不出来。
饿，渴，冷，疼，痒……这些感觉拧成一股毒绳，死死勒着他那点没散干净的魂儿。可他妈就是死不透！
全靠着心里那口毒火撑着——高小雅那张脸，跟烙铁似的，一遍遍烫在他脑子里。她依偎着说“缅北发财”时的媚笑，她看他挨打时的冷眼，她靠着疤脸强那副得意劲儿……最后定格在她瘫在屎尿里疯笑的鬼样！
“高…小…雅…” 喉咙里滚着血沫子，挤不出声，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嘶吼这名字，每吼一次，那恨意就毒一分，像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他残存的意识里，硬是把他从彻底烂掉的边缘往回钉！
不知道又熬了多久，可能一天，也可能就他妈一袋烟的功夫。铁门“哐啷”一声响，刺耳的铁链子哗啦声搅破了死寂。
又是老烟枪。
他佝偻得更厉害了，端着那个破盆，馊臭味老远就飘过来。这次他没像上次那样慌得泼自己一身，但那张老脸绷得死紧，浑浊的眼珠子飞快地扫过张杰辉躺着的地方，跟被烫了似的赶紧挪开。他动作麻利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僵硬，挨个给角落那几个还能喘气的“废料”倒那点猪食一样的绿糊糊。
轮到张杰辉旁边那个“骷髅”了。老烟枪离张杰辉近了些。张杰辉的眼皮依旧艰难地扒着那条细缝，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老烟枪那双沾满泥垢、指甲缝黢黑的破胶鞋。
老烟枪倒完“骷髅”碗里的，犹豫了一下，极其短暂。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地上像滩烂泥的张杰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去一口唾沫。然后，他端着盆，几乎是踮着脚尖，想从张杰辉身边绕过去，奔下一个。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血沫子粘连声的嘶气，突然从张杰辉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像破风箱最后一丝漏气。
老烟枪的脚步骤然钉死！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他端着盆的手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抖，盆沿磕在盆壁上，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哒哒”声。
废品区里死一样的静。只有角落里某个活死人无意识的呻吟，还有老烟枪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
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老烟枪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从破肺管子里硬抽出来的。他没回头，没看张杰辉，只是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把他手里那个破盆微微倾斜。
哗啦——
不是倒进碗里，而是首接把盆里剩下的小半馊臭的绿糊糊，全泼在了张杰辉头脸旁边的水泥地上！黏糊糊、臭烘烘的液体溅开，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张杰辉干裂起皮的嘴角。
“吃…吃吧……” 老烟枪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烦躁，“别他妈…别他妈再出声了！” 他说完这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端着空盆，逃命似的冲出了铁门。
“哐当！哗啦！咔哒！”
门摔上，铁链缠绕，挂锁落下。黑暗和恶臭重新合拢。
张杰辉躺在冰冷的地上，脸颊旁边就是那滩散发着浓烈馊臭的“食物”。那味道钻进鼻孔，混合着伤口腐烂的甜腥和屎尿的臊臭，熏得他脑仁疼，胃里更是翻江倒海地想吐。
可他吐不出来。
干涸到极致的身体，对任何能入口的东西都爆发出本能的、疯狂的渴望！那点馊水，此刻在他残存的意识里，竟比山珍海味还要！
活下去！
高小雅还没死！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下！
他拼尽全身残存的、不知从哪里挤出来的一丝力气，开始极其艰难地、以一种非人的方式，挪动自己的头颈。脖子像生了锈的铁轴，每一次微小的转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咯吱”声和撕裂的剧痛。
一毫米，一厘米……
他侧过脸，脸颊贴上了冰冷黏腻的水泥地。那滩混着泥污的绿糊糊就在嘴边。
恶臭首冲脑门。
张杰辉没有犹豫。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像条濒死的野狗，猛地伸出舌头，狠狠地、贪婪地舔向那肮脏的水泥地！
粗糙的水泥颗粒刮破了干裂的舌头，一股浓烈的土腥味、馊臭味和血腥味瞬间充斥口腔。他不管不顾，像沙漠里渴疯的旅人见到泥浆，拼命地、一下下地舔舐着地上那点带着沙土的馊糊糊！吞咽的动作牵扯着胸口的伤，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
活下去！
吃下去！
这点肮脏的猪食，就是他复仇的柴薪！
黑暗里，只有那微弱又持续的舔舐声，和压抑痛苦的抽气声，在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品区角落，顽强又绝望地响着。像一条蛆虫，在烂泥里，开始它无声的啃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