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冰凉的东西砸在滚烫的血斑上,滋啦一声轻响,像热油锅里进了水。
就这一下子,林默感觉胳膊肘那块要把他魂儿都烧没了的剧痛,还有脑子里疯狗一样嚎叫的“饿!吃!”,咔吧一下,停了!
虽然就停了那么一哆嗦的功夫,短得跟放屁似的,但对林默来说,简首像快淹死的人猛地喘上来一口气!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珠子死死钉在自己抠得血糊刺啦的胳膊肘上,又猛地抬起来,瞪向渣堆上站着的人。
苏洛。
这娘们儿跟个鬼似的,悄没声儿就杵那儿了。银灰色头发在沉渣渊这乌烟瘴气的地儿,亮得扎眼。那张脸还是没啥表情,冷得跟冻了几万年的石头蛋子,眼睛像结了冰的深水潭,就瞅着他那惨不忍睹的胳膊肘。
林默看见她那只干净得不像话的右手,手指头尖儿上沾了点灰白色的粉末,正往下掉渣。刚才那滴救命的东西,八成就是这玩意儿。
“你……”林默嗓子眼儿堵得慌,刚蹦出一个字儿。
苏洛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手指头轻轻一弹。又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跟雪花似的,飘飘悠悠落下来,精准地糊在了林默胳膊肘那片暗红色、滚烫还在微微蠕动的血斑上。
嘶——!
这回感觉更明显了!
一股子钻心的凉气儿,跟小刀子似的,猛地从那血斑的位置扎了进去!不是舒服的凉快,是那种冰碴子捅进滚油锅里的感觉!又冰又烫!冰得林默骨头缝都发酸,烫得他差点又嚎出来!
但更邪门的是,那血斑被这灰白粉末一盖,刚才那股子疯狂要“吃”他、往肉里钻的劲儿,真他妈消停了!像条疯狗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蔫了!虽然那地方还是烫得吓人,还在动,但至少不闹腾着要啃他骨头了!
“这…这是啥?”林默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像样,眼睛死死盯着苏洛手指尖上那点灰白粉末,又看看自己胳膊肘上糊着的那层“救命药”。
苏洛没搭理他。她那双冰潭似的眼睛,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把林默给扫了一遍。那眼神儿,不像看人,倒像看个什么稀罕物件儿,带着点估量的意思。扫过他沾满黑泥的破衣裳,扫过他抠烂的胳膊肘,扫过他因为剧痛和恐惧还在微微发抖的身子骨。
最后,那目光又落回他胳膊肘那片被灰白粉末盖住的血斑上。她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虽然就一下,快得跟错觉似的,但林默看得真真儿的!这冰山脸,居然也会皱眉?!
“不想死得像个烂脓包,” 苏洛开口了,声音还是那副死样子,又冷又平,听不出半点起伏,“就管好你身上那‘东西’。别让它‘饿’疯了。”
她顿了顿,目光从血斑移开,落进林默惊魂未定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冷得像冰坨子砸地上:
“它‘饿’疯了,第一个吃的,就是你。”
这话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进了林默的天灵盖!把他脑子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捅了个稀巴烂!
他身体里那个漩涡,那个“吃”污染的怪物……跟胳膊肘上这鬼血斑……是一伙的?!血斑是它“饿”了的信号?血斑要是控制不住,那漩涡就会把他当点心啃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把他淹了,比沉渣渊的黑泥还沉,还冷!
“你…你到底是谁?这粉末是啥?那‘东西’到底是啥?!”林默顾不上胳膊疼,也顾不上赵西还在不远处看戏,挣扎着想爬起来问个明白。这鬼地方,这鬼身体,他一刻也不想糊里糊涂地待下去了!
苏洛压根没理他这茬。她像是完成了什么观察任务,或者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利索地一转身。银灰色的短发划了个冷硬的弧线,抬脚就往渣堆下走。
“喂!你站住!说话啊!”林默急眼了,伸手想去拽她。
就在他手指头快要碰到苏洛那干净的灰布衣角时——
嗷——!!!
一声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充满了暴怒和饥饿的恐怖嘶吼,猛地从林默身体最深处炸开!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是那个漩涡!
刚才被灰白粉末压得“蔫”下去的血斑,像被这声嘶吼给激活了!猛地爆发出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滚烫!那片暗红色的斑块,颜色瞬间变得更深,几乎发黑!边缘剧烈地凸起、蠕动!一股比源渣污染更狂暴、更纯粹的毁灭欲念,如同火山喷发,顺着胳膊,狠狠冲进林默的意识!
“呃啊——!”林默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伸出去的手像被毒蛇咬了似的猛地缩回,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死死抱住自己滚烫剧痛的胳膊肘!那感觉,像是有个烧红的铁钩子在他胳膊里搅动,要把他的骨头、筋脉、甚至灵魂都扯出来嚼碎!
他感觉身体里的那个漩涡,在愤怒!在咆哮!它极度厌恶苏洛带来的那层灰白粉末!那粉末像一层冰壳,把它和它渴望的“食物”(林默自己?)隔开了!它在疯狂地冲击那层“冰壳”,想要撕碎它!想要吞噬一切!
苏洛的脚步停住了。
她背对着林默,没有回头。但林默痛苦翻滚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她那纤细的后背,极其轻微地……绷紧了一下?
她感觉到了?感觉到他身体里那个怪物的暴怒了?
苏洛依旧没有回头。她只是抬起左手,掌心向上。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稳定的银白色光芒,如同黑暗中呼吸的萤火,在她掌心无声地亮起,又无声地熄灭。
做完这个动作,她没有丝毫停留,抬步继续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渣渊弥漫的污浊雾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林默一个人,在冰冷的泥地上,抱着如同烧红烙铁的胳膊,承受着体内怪物疯狂的冲击和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破船。
“妈的…妈的…”林默疼得眼前发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混着泥浆糊了一脸。苏洛的警告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响——“它‘饿’疯了,第一个吃的,就是你!”
绝望像沉渣渊的黑泥,冰冷地灌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久,那血斑上灰白粉末带来的冰凉感似乎消耗殆尽,漩涡的暴怒冲击才渐渐平息下去。虽然胳膊肘还是烫得吓人,还在微微蠕动,但至少那要把人撕碎的剧痛和疯狂的毁灭意念退潮了。
林默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他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呵…呵…废料…真他妈…命硬啊…”赵西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带着点没看成好戏的失望和更深的忌惮。他刚才离得远,没看清苏洛撒粉末,只看到林默突然发疯自残,又突然瘫了。他扛着自己的背篓,里面源渣也没多少,显然也是磨洋工的主儿。他瞥了一眼林默旁边那空荡荡的背篓,又看看天色,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天快黑啦!你这筐还是空的?等着挨饿吧!老子先走一步!”
赵西骂骂咧咧地走了。
沉渣渊的光线更暗了。监工们提着昏暗的油灯,开始吆喝着收工。
林默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那片流淌着亿万光辉、却照不进这污秽角落的神之穹顶,只觉得那光刺眼得让人想吐。
老监工提着油灯,慢吞吞地踱到林默这边。昏黄的光线下,他看着瘫在地上、一身污泥、胳膊肘血肉模糊还在渗血的林默,又看看旁边那个空空如也的背篓,浑浊的老眼里没什么意外,只有一种看惯了生死的麻木。
“啧…”老监工咂了下嘴,连呵斥都懒得呵斥了。他掏出那块记录用的粗糙木牌,看都没看林默,在上面划了个叉。然后,他顿了顿,竟然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用脏叶子包着的硬饼,和昨天一样,连同一小竹筒浑浊的水,一起丢在林默身边的泥地上。
“拿着,滚。”老监工的声音干巴巴的,“明天…别死这儿。晦气。”
说完,他像躲瘟疫一样,提着油灯快步走开,去收其他人的“成绩”了。
林默躺在地上,看着脚边那沾了泥的硬饼和竹筒,愣住了。
没完成任务…居然…还有吃的?还有水?
这老监工…昨天对他那筐灰渣反应就不对劲,今天更反常!
为什么?
是因为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惨样?还是……因为他胳膊上这诡异的血斑?或者……是苏洛?
林默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把那硬饼和竹筒死死攥在手里。饼硬的硌手,竹筒冰凉。
他挣扎着爬起来,佝偻着腰,拖着那条像被烙铁烫过、还在隐隐作痛的胳膊,一步一挪,像具行尸走肉,朝着巢屋区那片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阴影挪去。
每一步,都牵扯着胳膊肘血斑的刺痛。
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身体深处那个漩涡传来的、被强行压制后的冰冷反噬和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饥饿感。
苏洛给的粉末,像一层薄冰,暂时冻住了血斑的疯狂。
但这层冰下面,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是那头被激怒、被压抑的饥饿凶兽。
林默攥紧了手里那点可怜的食物,指甲陷进硬邦邦的饼里。
他不知道这层“冰”能撑多久。
更不知道,当下一次“饿”疯了的时候,他这具破麻袋一样的身体,还能不能剩下点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