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冷的海底，缓慢地、挣扎着向上浮起。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片模糊的白噪音中，夹杂着仪器规律的、令人心安的“嘀、嘀”声，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
许祯祯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长长的睫毛如同被水浸湿的蝶翼，颤巍巍地分开。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让她不适地眯起了眼。
视野从一片模糊的光斑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天花板。
她…在医院？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想转动一下僵硬的脖颈，却发现身体沉得如同被巨石压住，连抬动手指都异常艰难。
胃部依旧残留着隐隐的钝痛，像被重物反复碾过，但那种刀绞般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重的、被掏空的虚弱感。
“许医生？许医生你醒了？！”
“醒了醒了！祯祯醒了！”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几道带着惊喜和关切的声音同时响起，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许祯祯艰难地侧过头，视线缓缓扫过病床周围。
林护士长、同科室的赵医生、还有两个平时关系不错的住院医，都围在床边，脸上写满了担忧和如释重负。他们的白大褂在病房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而就在她视线的正前方，紧贴着病床边缘，坐着一个人。
是文振卿。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平日里阳光俊朗的脸庞此刻一片狼藉。
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桃子，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有些己经干了，留下浅浅的印迹，有些还新鲜地挂着，鼻尖也是红红的。
他一只手紧紧攥着病床的白色护栏，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则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试图压抑那控制不住的抽噎，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着。
他穿着昨天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找不到家的小狗。
许祯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那个总是活力西射、带着点赖皮笑容的少年，此刻被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淹没，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红肿的泪眼对上她刚睁开的、还有些迷茫的视线时，那压抑的抽泣瞬间变成了更加汹涌的呜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紧攥护栏的手背上。
“许…许老师…”他哽咽着，声音破碎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对…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睡着了…”
他的眼泪和自责让许祯祯心头一紧，喉咙也有些发堵。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林护士长连忙俯身，用棉签蘸了温水，小心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轻声解释：“祯祯，你昨晚急性胃痉挛，差点休克，幸好振振这孩子及时发现把你送来。可把我们吓坏了！”
赵医生也补充道：“是啊，送来的时候血压很低，脱水严重。现在没事了，就是虚脱得厉害，得好好养一阵胃了。”
许祯祯的目光再次落到哭得不能自己的文振卿身上。
昨晚…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地板，撕心裂肺的剧痛，绝望的黑暗…然后，是惊天动地的拍门声，是少年惊恐的呼喊，是他温暖的臂弯，是喂到嘴边的药片…还有…那杯温热的、带着茉莉清香的糖水…
以及那模糊闪过的、关于一个小男孩和棒棒糖的记忆碎片…
是他救了她。在她最孤立无援、濒临绝境的时候，是这个她原本觉得有些麻烦的少年，破门而入，将她从冰冷的深渊拉了回来。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怎么…知道…”
文振卿听到她问话，连忙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试图止住眼泪，但新的泪水又迅速涌了出来。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解释，声音里充满了自责和后怕：
“我…我昨天，在等您手术结束。等着等着…不小心在办公室睡着了…”他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看许祯祯的眼睛，“等我醒来，手术早就结束了…您…您没回办公室。”
“我就…就去问林姐…”他看向林护士长。
林姐立刻接口，心有余悸地说：“是啊，我当时在护士站，振卿跑过来问我看到你没。我就随口说了句，‘许医生啊，下了手术台脸色白得吓人，午饭晚饭都没顾上吃，就靠着手术室里灌下去的那三大瓶葡萄糖撑着做完的手术。唉，她那胃啊，这么折腾怎么受得了！’”
文振卿用力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林姐…林姐说您…您一口饭没吃…全靠葡萄糖。做了…做了整整六个小时的手术。”
他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许祯祯，眼里是深深的心疼和恐惧，“我…我一下子就想到您抽屉里那些胃药，想到您之前胃痛的样子。我…我就慌了！我怕您…怕您又犯病了，一个人在家…”
他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我…我给您打电话…一首没人接。我就…我就更怕了！我…我立刻就跑出医院，打车去您家，路上…路上一首打。还是没人接…”
回想起昨晚那种灭顶的恐慌，他的身体又开始发抖，“到了门口敲门，也没人应。我…我真的吓死了，才…才拼命拍门喊…”
原来如此。许祯祯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六个小时的高强度手术，全靠葡萄糖硬撑，忽略了胃的抗议…林姐无意中的话，成了点燃文振卿担忧的导火索。
而他对她抽屉里胃药的留意，对她之前病情的记忆，最终促使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了她家。
看着眼前哭得眼睛红肿、狼狈不堪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恐惧、心疼和深深的自责（为那场他无法控制的贪睡），许祯祯冰冷坚硬的心湖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她动了动依旧无力的手指，似乎想抬起来，最终只是轻轻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稳却依旧沙哑的声音说：“…别哭了…我没事了。谢谢你…卿卿。”
“卿卿”两个字，从她口中唤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文振卿听到这声呼唤，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泪水更加汹涌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自责，似乎还掺杂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安心。
（本章完）
病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少年努力压抑却依旧控制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少年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病床上许祯祯苍白却终于恢复了一丝生机的脸庞。
离枝的茉莉在庭院里或许己经彻底凋零，但昨夜那杯带着茉莉残香的糖水所带来的暖意，似乎还在冰冷的胃里，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中，悄然弥散。而那个哭得像个孩子般的少年，和他所代表的重重谜团与过往的阴影，却如同晨光中无法忽视的存在，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