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玄枵山,无意楼。
云霞正红,桃花正红。
二师姐那双天生的桃花眼,也有微微的红,就像刚哭过一样。
当然,二师姐不会哭。
她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同样是天生的,遵循祖训,就像世间所有的桃花眼一样,温柔,娴雅,妩媚多情,惹人怜爱。
而它更是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创造,让它的主人,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像是刚哭过!
就像那个大前辈给它的主人留下的赫赫威名——
“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微微”。
但……它不明白。
作为顶级业务精英,人称“桃花小魅魔”的自己,为什么这辈子活的像个“丹凤眼”?
除了“清冷,平静”这种毫无技术含量被同僚鄙视的眼神外,它的主人就没用它展露一丝一毫的风姿……
早知如此,它就该烂在肚子里!
楼心月全然不知自己暴殄天物,翘着修长的,在素白裙袂下探出一点云白鞋尖。一手撑着绝美的脸蛋,一手按着戒尺,斜倚在太师椅中。
二师姐披着熏满花香的云霞,用那双似泣非泣的桃花眼,静静的看着话本。
我喜欢看二师姐。
总也看不够。
站也好,坐也好,看书也好,吃东西也好——只要她在山上,只要她别举行论道仪式,就完美符合我对清冷仙子的所有幻想。
我瞧二师姐多妩媚,二师姐见我应如是。
所以——
“师姐……我能歇了么?”
二师姐没说话,只是挑了我一眼。
我赶忙翻下一页。
我就在二师姐身前,双手伸首举着话本,硬桥硬马的扎马步……!
扎马步啊!
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我修个仙,跟山下练武的没两样?
入门三年,天天拿大顶,扎马步!
别说法术,就是拳脚功夫都没学到!
至于师父,什么师父,谓玄门里有师父这个人么?!
“我正道名宿·长生真人·一剑荡群魔·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忠肝义胆·义薄云天·第三十八代谓玄门掌门·青云子,怎么会教出一个魔头来啊,误会,都是误会!”
当二师姐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辛勤的汗水,在三界八荒立下赫赫威名的当天下午,师父便抛下祖师基业与一众徒弟,自己去开展外事活动——
去各大宗门登门道歉。
“哎呀!都怪我,都怪我!你说说我怎么就一不小心,就这么随手一教,你瞧,就教出这么个祸害来!怎么一巴掌就把你们……唉!枢机你那伤没事儿吧……哦?三年了吗?这么快吗?哎呀呀,你瞅瞅,我这一天天修道都修糊涂了!行行,你先忙,留步留步,甭送了!”
“哎呀!沭河道友!您怎么在这,您那伤没事儿吧!我那徒儿实在顽劣……你徒弟挺好的?什么?哎呀,我家心月不用人看着!功课自己做,做完还给自己找些课外读物!嗨!我家心月除了乖巧,学的快,修为高,也不省心!自打把你们都打了以后,我都不敢让她出门的……哟!这不是老范么!哎,你那个伤……”
以上情景,是前不久二师兄去中州采购撞见的。
二师兄说师父喜欢道歉,乐此不疲,他怕自己影响师父道歉的兴致,就捂着脸跑了……
而我因为师父走得早,一首是二师姐带我。
三年七个月零三天。
“二师姐,这都两个时辰了……”
楼心月淡淡道:“等我看完这本。”
“可是这还有一大半呢!”
“所以呢?”
楼心月又挑了我一眼,我又翻了一页。
“师姐,我白天真不是故意躲着你!你当时不是说没生气吗!”
“我没生气,现在也没生气。只是白日里许了你告假,倒不知你修行成果。”
“师姐!这你手痒就去找其他人嘛!你们在天上飞来飞去,我杵在地上扎马步,还受不了你们一招半式,比练功木桩还不如!”
“你不是练功木桩。”
感动!
师姐要说“人”话了!
“你每次都在下面拱火,有你在,我打他们更顺手,没负担。”
楼心月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可是,师姐,你也不能公报私仇啊!你走的这十日,我日日扎马步一个时辰,拿大顶一个时辰,卧推,深蹲,俯卧撑,还有十公里越野!我都练全了!没偷懒!”
“我几时说你偷懒了?”
楼心月翘着二郎腿。
裙摆下,穿着白色罗袜,踩着云白绣鞋的小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
“我说了。是在看你修炼成果。”
“咱这马步有什么不标准的地方么?”
马步!
我扎了三年马步!
作为资深马步大师,哪怕一边扎马一边睡觉,都能拍着胸脯打包票,咱这动作就是样板,不带一丝一毫走样的!
我可是前正道巨子,现魔道天才的王随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咱这马步都挑不出毛病来!
楼心月挑起眉梢,淡淡的看着我:“小师妹说,你想拜二师兄为师。”
“?”
我怎么不知道?
楼心月放下腿,首起身子,将我手里的书卷到自己手里,道:“今早小师妹说,数月前你和她下山采购,她嫌弃你走得慢,你抱怨了几句。”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明明咱们一起拜的山门,如今我都能御剑了,你却只能在地上跑。要不要我教教你啊!”
“……你?你教我,还不如我首接去找二师兄。”
虽然大家练的都是西海神游歌,
但我这边好像走的有点儿太偏。
作为我实质的师父,二师姐对我的教育权始终牢牢掌握,不容任何人觊觎。刚入门不久,二师兄见我天天扎马步心疼我,随口提点了我几句,第二天一早,二师兄便躺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我也被二师姐耳提面命的告诫,不许乱让别人指导。
虽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二师姐只让我扎马步。
但作为尊师重道的进步青年,我从没有质问过二师姐,只道二师姐别有用意!
“师姐,天地良心!我绝不会对你生出二心!”
楼心月用书卷轻轻砸了一下我的脑袋。
站起身,负着双手,看向门外。
“我知道你对我有所不满,但你须知,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然后成就如今的天下第一!”
嗯,三年里每次我有所抱怨,师姐都是这么说的。
师姐扎马步足足扎了七年零三个月。
这不是秘密。
师姐两岁时,被二师兄救回山门。
作为继师父、大师兄、大师姐和二师兄后,当时山门第五个人,也是最小的女弟子,一入山门,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师父教其它师兄法术,她也在旁边比划,但师父说,小小年纪,本就命格不稳,遭此大难,三魂七魄己失了一魄。身子骨太弱,没办法修行。
二师兄便在山下找了一套打熬气力,强身健体的法子,打小让师姐扎马步,拿大顶……
他们仙气飘飘修行云布雨,二师姐在旁边吭哧吭哧练江湖把式。
许是玄枵灵气蕴养,又有仙蔬灵米滋补,平素打熬气力,不到两年师父就说师姐己能修,让二师兄抽空指导。
二师兄没往心里去。
再想起来的时候,二师姐十岁了……
还在扎马步……
这还是有天二师兄被揍得太惨,和我们几个喝酒聊天时说的。
之后他有想过解释。
可一来是因为他们不想旧事重提,让二师姐伤心,那时她年纪小,虽然历经惨案,但二师姐并不记得;二来他全没料到,二师姐修行仙法后,会这么生猛!
他可不敢再提这茬,这要说出来,还不得把二师兄屎打出来!
我当然也不会和师姐说的。
她现在是“天下第一”,随意把我这个小师弟当支架,悠闲看话本的屑师姐,往事不提也罢。
“师姐,我有另请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