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卖机冰冷的电子音还在空旷的记忆尘埃空间里回荡,嗡嗡的制冷机声像是某种嘲弄的背景音。陆隐掌心那几粒幽蓝的晶体,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比左眼伤口本身的疼痛更清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某种侵蚀,正从他体内开始。
“结晶…抑制剂…”周子墨瘫在地上,喉咙里嗬嗬作响,破碎的眼睛死死盯着贩卖机橱窗里那瓶浑浊的液体,又看看自己小腿上那一片深可见骨、边缘正在缓慢蔓延出细小白霜的恐怖结晶灼伤,绝望中透着一丝扭曲的渴望。
“操!”阿蛮低吼一声,挣扎着想用没受伤的左手撑起身体,右臂的骨折处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看着贩卖机,眼神凶狠得像要把它生吞活剥,但更多的是对自身处境的暴怒和无力。“这鬼东西…怎么给?拿什么给?!”
白晓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手臂上那道焦黑结晶的伤口让她脸色更加苍白。她看着橱窗里那标价“300份刻骨悔恨”的【迷宫碎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病号服口袋里,那被旧布条重新仔细包裹起来的一小截硬物轮廓,眼神幽深难辨。
“投入…你的痛苦…”贩卖机那毫无起伏的电子音重复着,投币口闪烁着诱惑又危险的红光。
痛苦?如何量化?如何“投入”?
陆隐缓缓握紧手掌,幽蓝的晶体碎屑硌着掌心。他完好的右眼扫过众人:周子墨的绝望呜咽,阿蛮的暴怒喘息,白晓隐忍的苍白,还有自己左眼伤口深处不断加剧的、如同冰锥搅动的剧痛和异物感。空气中那些无处不在的尘埃,似乎变得更加活跃,围绕着他们缓缓旋转、沉降,带来深入骨髓的冰冷。
就在这时,空间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如同丝绸被撕裂的“嗤啦”声。
声音来自他们刚刚走出的那条血肉阶梯的方向。
浓稠的黑暗如同幕布般被无声地拉开,露出后面一个截然不同的入口。没有门框,那入口仿佛首接开在虚无之中,边缘流淌着如同水银般不断变幻的、七彩迷离的光晕。光晕深处,隐约可见扭曲变形的走廊、倒悬的房间、支离破碎的家具残骸…一个由无数混乱记忆碎片强行拼凑、违背物理常理的诡异空间。
“记忆迷宫…入口…开启…”贩卖机的电子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织梦人…在核心…等待…”
织梦人。守塔者。
新的死亡游戏。
阿蛮咬着牙,用左手撑着墙,硬生生站了起来,眼神里的暴戾几乎要凝成实质。“管他娘的是什么梦!老子要撕了那狗屁织梦人!”他拖着骨折的右臂,一步一顿,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凶悍,率先朝着那片迷离变幻的光晕入口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骨折的剧痛,但他哼都没哼一声。
周子墨看着阿蛮的背影,又看看自己结晶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用双手扒拉着冰冷的地面,一点点朝着入口蠕动爬行,在地上拖出一道粘稠的血痕和细微的结晶碎屑。
白晓深吸一口气,捂着胳膊上的伤口,默默跟了上去。
陆隐最后看了一眼那台闪烁着廉价灯光的诡异贩卖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幽蓝的晶体寒意透过皮肤,刺入神经。他松开手,任由那几粒碎屑飘落,融入脚下冰冷的尘埃。然后,他迈步,踏入了那片流淌着七彩光晕的入口。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
仿佛跌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声音、杂乱的气味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感官!童年的欢笑、刺耳的争吵、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啸、消毒水的刺鼻、某种野花的淡淡香气…属于他自己的,以及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冲击着他的意识屏障。
“稳住心神!”白晓清冷的声音如同穿过风暴的一缕细线,带着某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跟着我!别被碎片卷走!”
陆隐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他强行凝聚视线,在光怪陆离的碎片洪流中,捕捉到白晓那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她似乎对这片混乱有着某种天然的抵抗力,步伐虽然缓慢,却始终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阿蛮在入口处就被混乱的记忆碎片冲击得怒吼连连,他眼前不断闪现那个阴暗的储物间,酒鬼父亲扭曲的脸,砸在门板上的巨响…这些碎片如同尖刀,反复切割着他暴怒的神经,让他几乎失控。但他凭借着一股野兽般的蛮横意志,硬生生在碎片洪流中撞开一条路,嘴里不停地咒骂着,目标明确地朝着迷宫深处冲撞。
周子墨则更加不堪。他爬入入口的瞬间就被卷入了更可怕的旋涡。眼前不断闪现那个在书房里按下手印、绝望流泪的老人,闪现公司破产清算时债主狰狞的脸,闪现自己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幻象…极致的恐惧和悔恨几乎将他吞噬,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嗬嗬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结晶化的小腿在混乱的光影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走!”陆隐低喝一声,一把抓住周子墨的后衣领,如同拖拽一袋沉重的垃圾,强行将他从记忆碎片的泥沼里拽了起来,跟在白晓身后,艰难地向前跋涉。
迷宫的通道扭曲得匪夷所思。上一秒还在一条布满灰尘、挂着褪色家庭合影的走廊,下一秒就可能踏入一个倒悬的、地板是破碎镜面的儿童房,再下一步又踩进一条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墙壁上流淌着粘稠黑色液体的医院通道。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空间被随意折叠拼接。破碎的家具悬浮在空中,老旧的电视机屏幕里闪烁着没有信号的雪花噪点,断断续续地播放着某个新闻片段或家庭录像的残影。
“他在…玩弄我们…”白晓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喘息,她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显然抵抗这种无处不在的记忆侵蚀也让她消耗巨大。“这些碎片…在消耗我们的精神…把我们引向…最脆弱的地方…”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前方扭曲的通道尽头,景象骤然一变!
不再是混乱的碎片拼接,而是一个异常“完整”的场景——一个巨大、空旷、冰冷的地下拳场!刺眼的聚光灯从高处打下,照亮中央那个沾满深褐色污迹的、用粗粝铁丝网围起来的简陋拳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血腥味、劣质烟草味和一种狂躁的荷尔蒙气息。观众席隐藏在黑暗中,只能听到模糊不清的、如同野兽咆哮般的狂热呐喊。
而拳台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人,背对着他们。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如同钢铁浇铸,遍布着纵横交错的陈旧伤疤。他低着头,双拳紧握,微微颤抖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暴戾、痛苦和绝望气息,如同实质的黑色烟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阿蛮…”白晓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陆隐瞳孔一缩。那个背影,正是阿蛮!但这里的“阿蛮”,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比现实中的他更甚十倍!
就在这时,拳台对面的黑暗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同样高大、但体型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肮脏的背心,手里拎着一个空了的廉价酒瓶,脸上带着酒醉后的潮红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暴虐与嘲弄的狞笑。他的眼睛浑浊,看向拳台中央的阿蛮时,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蔑。
“爸…爸?”现实中的阿蛮也走到了这个场景的边缘,他透过扭曲的通道口看着拳台上那个醉醺醺的男人,魁梧的身体猛地僵住!骨折的剧痛仿佛在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唤醒的、刻骨的恐惧和…沸腾的暴怒!
“小杂种!”拳台上的“父亲”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令人作呕的亲昵,“又他妈皮痒了?今天给老子打满十场!赢不了,老子回去就打断你妈的腿!听见没?!”他扬了扬手中的空酒瓶,作势欲砸。
拳台中央,那个“阿蛮”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声响。绝望和暴怒在他身上激烈地冲突、燃烧。
现实中的阿蛮,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仅剩的左手猛地握拳,骨节同样咯咯作响,拖着重伤的右臂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拳台!“我妈!!!”
“别进去!”白晓厉声喝道,试图阻拦。
但晚了!
阿蛮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狂暴的戾气,猛地撞开了眼前扭曲的光影屏障,冲入了那个地下拳场的幻境之中!
就在他踏入拳台的瞬间,异变陡生!
拳台上那个散发着绝望气息的“阿蛮”背影,如同烟雾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醉醺醺的“父亲”。他脸上的狞笑骤然放大,变得无比狰狞,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非人的恶意!他手中那个空酒瓶,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锈迹斑斑、却寒光闪闪的沉重扳手!
“嘿嘿嘿…我的好儿子…终于回来了…” “父亲”发出扭曲的笑声,声音变得尖利刺耳,仿佛无数指甲刮过玻璃,“让爸爸…好好疼疼你!” 他挥舞着沉重的扳手,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恶风,朝着刚刚冲入拳台的阿蛮当头砸下!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一个醉汉该有的范畴!
幻境!陷阱!织梦人利用阿蛮最深的恐惧和暴怒,将他诱入了致命的杀局!
“小心!”陆隐厉喝,同时完好的右眼瞳孔骤然收缩!他看到了那扳手挥动的轨迹,看到了阿蛮因暴怒而失去理智、门户大开的空档!这一下要是砸实了,阿蛮的脑袋绝对会像西瓜一样爆开!
千钧一发!
陆隐猛地侧身,将几乎的周子墨撞向白晓的方向,自己则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拳台边缘扑去!他没有试图去阻挡那把可怕的扳手,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的目标,是那个挥舞扳手的“父亲”!
“他右肩有旧伤!发力就会脱臼!”陆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陷入狂暴、正准备硬撼扳手的阿蛮嘶声吼道!声音在空旷的拳场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是谎言!纯粹的、毫无根据的谎言!陆隐根本不知道这个幻象化的“父亲”有没有旧伤!但他必须赌!赌阿蛮能抓住这唯一可能的破绽!赌自己的谎言能力,能在这由记忆和情绪构筑的幻境中,产生一丝扭曲!
阿蛮赤红的双眼猛地一滞!陆隐那嘶吼的声音如同惊雷,劈开了他被暴怒和恐惧填满的脑海!右肩旧伤?发力脱臼?这信息毫无逻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几乎是本能!面对那呼啸而下的致命扳手,阿蛮放弃了硬撼,骨折的右臂自然无法格挡,他仅存的左手化拳为爪,放弃了攻击对方头颅,而是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凶悍,狠狠抓向那“父亲”刚刚抡起扳手、旧力己尽新力未生的——**右肩窝**!
“呃?!”幻象“父亲”狰狞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错愕!他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突然攻击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位置!
嗤啦!
阿蛮的手指如同钢钩,带着撕裂皮肉的恐怖力量,狠狠抠进了“父亲”的右肩!没有想象中的鲜血飞溅,被撕裂的皮肉下,露出的不是筋骨,而是翻滚蠕动的、如同浑浊泥浆般的黑暗物质!
“啊——!!!”一声尖锐到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怨毒的凄厉嚎叫,从“父亲”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精神冲击,让整个拳场幻境都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他抡下的扳手轨迹瞬间变形,力道也泄了大半,擦着阿蛮的头皮呼啸而过,带起几缕断发!
“给老子…死!!!”阿蛮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左手五指深深嵌入那蠕动的黑暗物质,用尽全身蛮力,狠狠向外一撕!
噗嗤!!!
如同撕开一个装满腐臭液体的皮囊!幻象“父亲”的整个右肩连带手臂,竟被阿蛮硬生生撕扯了下来!断裂处没有骨骼,只有喷涌而出的、粘稠腥臭的黑色泥浆!这些泥浆溅射到拳台铁丝网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不——!!!”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父亲”发出更加凄厉的嚎叫,身体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剧烈扭曲、崩塌,化作一滩不断冒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淤泥,迅速渗入拳台那深褐色的污迹之中,消失不见。
啪嗒。
那把锈迹斑斑的沉重扳手,掉落在阿蛮脚边,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幻境拳场如同褪色的油画般迅速黯淡、崩解。周围的聚光灯熄灭,狂热的呐喊声消失,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阿蛮站在原地,左手还保持着撕扯的姿势,指尖滴落着粘稠的黑色泥浆。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地上那滩正在消失的污迹,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骨折的右臂传来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反馈到大脑,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有一种从极度暴怒和恐惧中挣脱出来的、近乎虚脱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毁灭了某种梦魇的颤抖。
陆隐靠在拳台边缘冰冷的铁丝网上,左眼伤口的剧痛和深处晶体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他看着阿蛮,又看了看自己刚才吼出谎言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幽蓝晶体的冰冷触感。刚才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当谎言吼出的瞬间,左眼深处那扎根的晶体,似乎…**共振**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顺着神经传递出来,融入了他的话语之中。
“你…你怎么知道…他右肩…”阿蛮喘着粗气,转过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陆隐,声音嘶哑地问道。
陆隐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他指了指阿蛮的左手:“那东西…有毒吗?”
阿蛮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那恶心的黑色泥浆,他嫌恶地甩了甩手,泥浆溅在地上,腐蚀出几个小坑。“妈的!晦气!”他骂骂咧咧地扯下身上破背心的一角,用力擦拭着手掌。
白晓扶着几乎昏厥的周子墨,也艰难地走了过来。周子墨的小腿结晶化似乎蔓延得更快了些,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白晓看着地上那滩正在消失的黑色污迹,又看了看阿蛮撕扯下来的、正在快速化作黑烟的“手臂”残骸,低声道:“这是‘织梦人’用记忆和负面情绪捏造的傀儡…核心在迷宫深处…”
“那就去宰了他!”阿蛮眼中凶光毕露,刚刚撕碎幻象的经历似乎给了他巨大的信心,骨折的剧痛仿佛都成了战斗的勋章。
“没那么简单。”陆隐捂着左眼,疼痛让他的声音有些发冷,“这只是个开始。迷宫本身…在变化。”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周围的景象再次开始扭曲、溶解。刚刚消失的拳台、铁丝网、聚光灯的残影如同被投入水中的颜料般晕开、混合。新的通道在眼前展开,不再是混乱的碎片拼接,而是一条异常幽深、寂静的走廊。走廊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无数面巨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落地镜!镜面里,映照出他们西人扭曲变形、光怪陆离的身影。
而在每一面镜子的深处,在那无数重反射的尽头,似乎都端坐着一个模糊的、穿着华丽宫廷长裙的优雅剪影。她手中,似乎把玩着一面小小的、镶嵌着繁复花纹的银镜。
织梦人。
她正透过这无数面镜子,静静地、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猎物。如同蜘蛛端坐于网中央。
一股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冰冷恶意,如同无形的潮水,从西面八方、从每一面镜子的深处弥漫开来,无声地将他们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