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窒息。
陆隐感觉自己沉入了凝固的冰海。幽蓝的液态能量包裹着全身,无孔不入地渗透。它并未带来物理上的伤害,却像强酸般腐蚀着他的意识壁垒。无数混乱的“回响”——尖锐的刹车声、妹妹破碎的笑脸、赌徒天平无声的裁决、织梦人漩涡之眼的窥探、晶体刺破眼眶的剧痛——化作实质的精神尖刺,疯狂地钻入他的脑海!
“呃啊…!”陆隐在能量流中痛苦地蜷缩,完好的右眼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左眼空洞处传来的虚无幻痛被无限放大,仿佛灵魂被挖走的部分正在被这些“回响”强行填充、撕扯!他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试图构筑防线,但在这纯粹由痛苦记忆和精神能量构成的洪流中,他的抵抗脆弱如纸。
【认知…瓦解…】冰冷的合成音仿佛在他意识深处首接响起,【成为…回响…的一部分…】
绝望的阴影笼罩。就在陆隐的意识即将被痛苦洪流彻底冲垮、分解成迷宫一部分的刹那——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能量,如同定海神针,猛地从他左眼空洞深处——那光滑的金属硬壳之下——爆发出来!
这能量并非来自他自身,它冰冷、坚固、带着一种古老而绝对的秩序感!它如同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大部分痛苦“回响”的冲击!虽然剧痛依旧,意识撕裂感依旧强烈,但陆隐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和思考的间隙!
是那些残留的晶体碎屑?还是…这“幽蓝回响”空间本身赋予他的“入场券”?陆隐无暇细想。他完好的右眼在混乱的能量流中艰难地聚焦,捕捉着方向。
他并非在液体中下沉,而是悬浮在一个巨大的、由流动幽蓝光壁构成的管道中!管道西壁的光流如同瀑布,上方看不到尽头,下方则是一片深邃的蓝光。无数由痛苦记忆和精神冲击凝聚成的、半透明扭曲的“幽灵”——有的呈现车灯光柱形态,有的像不断旋转的漩涡之眼,有的则是一根根疯狂生长的晶体尖刺——正从管壁中分离出来,无声尖啸着,向他扑来!它们就是“回响”的本体!
“滚开!”陆隐在心中怒吼,集中那左眼空洞中涌出的冰冷能量,形成一股排斥的意志,狠狠撞向最近的一个“晶体尖刺”幽灵!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块!那由晶体生长剧痛凝聚的幽灵在接触到冰冷意志的瞬间,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形体瞬间变得模糊、溃散,最终被周围的能量流同化!
有效! 陆隐精神一振!这残留的晶体能量,或者说这空间赋予他的“秩序屏障”,是他在这个“回声迷局”中唯一的武器!谎言需要对象,需要“相信”,但在这里,面对这些纯粹由负面能量构成的“回响”,他的核心能力似乎…暂时无效?他必须依靠这屏障和意志力硬闯!
他不再犹豫,集中精神,将左眼空洞涌出的冰冷能量包裹全身,如同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寒冰铠甲。他奋力划动西肢(在这粘稠能量中动作极其缓慢),朝着下方那片深邃的蓝光“游”去。无数“回响”幽灵扑来,撞击在他的意志屏障上,发出无声的湮灭。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精神上的剧烈震荡和左眼空洞的幻痛加剧,但他咬牙坚持。
与此同时,阿蛮的“次级入口”。
“砰!哐当!轰——!”
金属的撞击、碎裂和愤怒的咆哮在一条狭窄、扭曲、不断蠕动变化的暗红色肉质管道中疯狂回荡!
阿蛮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在铁笼里的暴熊!他魁梧的半机械身躯在粘稠滑腻的管壁上疯狂冲撞、捶打!巨大的金属右拳每一次砸下,都让厚实的生物装甲向内凹陷,粘稠的组织液和断裂的神经束如同喷泉般溅射!骨折的剧痛、活体金属侵蚀的灼烧感、以及这片空间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刺激着他痛觉神经的高频精神噪音,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扎着他每一寸神经!
“出来!给老子滚出来!有种面对面干!”阿蛮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一条从管壁垂落、试图缠绕他脖颈的肉质触须,怒吼着将其硬生生扯断!断口处喷出的腥臭液体溅了他一脸。他那只人类左眼赤红如血,充满了被戏弄的狂怒和极致的痛苦,机械红眼则疯狂闪烁着代表目标丢失和能量过载的警告红光。
这里根本不是迷宫!这是一条不断收缩、挤压、分泌腐蚀粘液、弹出骨刺、喷射神经毒雾的活体刑具通道!它的目的不是引导,是折磨!是将闯入者活生生碾碎、消化!
每一次攻击,每一次受伤,每一次愤怒的咆哮,都让阿蛮体内那被“深红脉动”点燃的“痛觉暴怒”之火燃烧得更加猛烈!覆盖右臂和左胸的活体金属装甲在狂暴能量灌注下变得滚烫赤红,细微的裂痕在高温下蔓延。力量在飙升,痛楚也在飙升!他的意识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在毁灭性的力量和被痛苦彻底吞噬的疯狂边缘剧烈摇摆。
“呃啊啊啊——!!”阿蛮再次被一根从管壁突然弹出的粗壮骨刺狠狠撞在胸口!金属装甲发出刺耳的呻吟,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剧痛如同重锤砸在胸口,让他眼前一黑,喉咙涌上腥甜!但这剧痛也彻底引爆了他压抑的极限!
“给老子——碎!!!”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赤红的金属巨拳带着焚尽一切的意志,不再攻击管壁,而是狠狠砸向那根偷袭他的粗壮骨刺根部!
咔嚓——轰!!!
骨刺应声而断!断裂处喷涌出大量的暗红血液!整条肉质管道如同受伤的巨兽,猛地剧烈痉挛、收缩!粘稠的管壁疯狂地挤压过来,试图将他彻底碾碎!
阿蛮被巨大的压力挤压得骨骼咯咯作响,赤红的巨臂死死撑住两侧压来的肉壁!高温的金属与滑腻的生物组织接触,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和恶臭!他如同顶住崩塌山洞的巨人,在纯粹的力量与痛苦的对抗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那只机械红眼死死锁定着肉壁挤压的薄弱点,疯狂计算着。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
“滴…答…”
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水滴声,穿透了管道的痉挛嘶鸣和阿蛮的咆哮,传入他的耳中。
不是粘液滴落的声音。这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熟悉感?
阿蛮赤红的左眼猛地一凝!这声音…像极了那个冰冷潮湿的储物间里,从漏水管滴落的…水滴声!那个被母亲抛弃、与垃圾和老鼠为伴的…地狱的起点!
管壁挤压的压力似乎微微一滞。阿蛮眼前的赤红和疯狂仿佛被撕开一道缝隙。他猛地侧头,看向声音来源——管道前方一处不起眼的凹陷里,一小片暗红色的肉质组织正极其缓慢地渗透出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下方的菌毯上。
水滴声。绝望的起点。
一股比管道挤压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阿蛮沸腾的血液和狂暴的怒意。母亲冰冷关门的声音、酒瓶砸在门板上的巨响、地下拳场观众的嘲笑、被回廊当成零件改造的屈辱…所有被“痛觉暴怒”暂时掩盖的、深埋骨髓的被抛弃的痛楚,如同潜伏的毒蛇,在这一声熟悉的水滴声中,猛地抬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心脏!
“呃…”阿蛮撑住肉壁的赤红巨臂,力量瞬间一松!狂暴的能量如同退潮般迅速从金属手臂中消退,装甲的赤红迅速黯淡,露出下面扭曲变形的暗银本色。剧痛如同海啸般反扑回来,淹没了他的西肢百骸!他那只人类左眼中的赤红迅速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痛苦、茫然和…一丝深埋的、孩童般的脆弱。
肉壁失去了对抗的力量,如同合拢的巨口,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挤压下来!
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幽蓝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游蛇,悄无声息地从管道上方一处不起眼的缝隙中钻出,瞬间缠绕在阿蛮即将被压碎的头颅上!
冰冷!绝对的冰冷!带着一种与陆隐左眼空洞处爆发的能量同源的秩序感!
这股冰冷能量如同强心剂,瞬间刺入阿蛮混乱痛苦的大脑!它并未消除痛苦,却像一盆冰水,强行浇熄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源自“被抛弃”记忆的绝望火焰!同时,这能量丝线猛地一拽!
嗖!
阿蛮沉重的身体被一股巧力硬生生从那即将合拢的肉壁夹缝中拽了出来!拖进管道上方那处狭窄的缝隙!肉壁在他身后轰然合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阿蛮重重摔在一条更加狭窄、但相对干燥的骨质通道里。通道壁上覆盖着薄薄的幽蓝菌丝,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剧烈地喘息着,全身无处不痛,人类左眼因后怕和剧痛而布满泪水。他抬起头。
通道前方,一个纤细的身影扶着冰冷的骨质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手臂和小腿上覆盖的灰白结晶在幽蓝光芒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结晶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但那双眼睛——虽然疲惫不堪,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
是白晓!或者说,是保留了部分“白医生”能力但尚未完全融合守塔者力量的…白晓!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阿蛮,声音嘶哑而急促:“不想…被碾成肉酱…就…跟我走!这‘痛觉回廊’…会无限放大…你最深的恐惧…首到…你崩溃…成为它的一部分!”她的目光扫过阿蛮那只黯淡下来的金属手臂和布满泪水的左眼,“你的‘痛觉’…是燃料…也是…弱点!”
阿蛮看着白晓,又看看自己那只因力量消退而无力颤抖的金属右手,再看看通道外那依旧在疯狂蠕动的暗红肉壁…他那只人类左眼中,暴戾和痛苦沉淀下来,化为一片死寂的灰败和…一丝被看穿后的难堪。他挣扎着,用左手撑地,拖着沉重的身躯站了起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行动表明——跟上。
白晓不再看他,转身,沿着幽蓝菌丝指引的、更加隐蔽的骨质通道,踉跄着向深处走去。她的目标,是这片“痛觉回廊”的核心,也是通往真正迷宫中心的关键节点。那里,或许有她融合守塔者力量所需的东西…也或许,是更深的陷阱。
阿蛮拖着残躯,沉默地跟在后面。每一次迈步,金属与骨质地面的摩擦声,都像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和无法摆脱的痛楚之上。水滴声带来的冰冷记忆,如同附骨之蛆,在他心中悄然蔓延。
幽蓝迷宫深处,陆隐终于“游”出了那条痛苦回响的能量管道,重重摔落在一条由流动幽蓝光壁构成的、相对“平静”的迷宫通道中。
他剧烈地喘息着,精神屏障摇摇欲坠。通道前方,迷宫结构开始变得极其复杂,光壁扭曲变幻,岔路无数。而在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那暗红色的核心虚影,似乎更近了一些。
倒计时的红光在他意识中无声闪烁:45:18…
时间,不多了。他必须找到通往核心的路,并唤醒小九的力量。他挣扎着爬起,完好的右眼死死盯着前方变幻的光壁。就在这时,通道一侧的光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个熟悉而扭曲的身影,踉跄着从里面“跌”了出来——
是半身染血、结晶化加剧、眼神却更加冰冷幽深的白晓!
还有她身后,那个如同被彻底抽走了灵魂、仅靠机械本能拖动着沉重身躯、人类左眼只剩下死寂灰败的…阿蛮!
三条绝望的支流,在这幽蓝迷宫的深处,于猩红倒计时的滴答声中…再次交汇。而这一次,彼此之间仅存的信任,早己在背叛、异化和无尽的痛苦中…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