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蒙着一层灰蓝的薄纱。姜家那间属于姜栀的小卧室里,却早己亮起了昏黄的床头灯。
与隔壁姜心曾经居住的、如今空荡冰冷的小隔间不同,这里堆满了各种廉价而花哨的小玩意儿。
掉钻的发卡、亮片脱落的胸针、印着夸张卡通图案的抱枕。
姜栀赤脚站在床边那块缺了一角的老旧穿衣镜前。
镜面有些模糊,映出她尚显稚嫩却刻意绷出成熟弧度的脸庞。
她手里捏着一支刚开封的、包装花哨的廉价卷发棒,插头插在墙上一个老旧的接线板上,散发着淡淡的塑料焦味。
一缕缕半长不短的黑发被笨拙地卷上滚烫的金属棒,发出细微的“滋啦”声和蛋白质烧焦的微臭。
她皱着眉,时不时被烫得倒吸冷气,却固执地继续,嘴里还无声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背诵某种咒语。
“不行…太土了…” 她烦躁地扯下一个卷得歪歪扭扭的发卷,头发被扯得生疼。
目光瞥见梳妆台上一个印着韩文的粉色小圆盒,那是她用偷偷攒下的、原本该买辅导书的钱,在校门口小摊买的亮片眼影。
她抠开盖子,里面是极其廉价的粉红和银白亮片,粉质粗糙。
她用脏兮兮的小拇指指甲挖了一大块,胡乱涂抹在眼皮上。
亮片颗粒粗大,黏在皮肤上有些刺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俗气而廉价的光芒,像破碎的玻璃渣。
她对着镜子努力瞪大眼,试图挤出网上看来的“纯欲”眼神,却只显得滑稽而用力过猛。
“还是不行…” 她泄气地丢下眼影盒,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逡巡,像饥饿的野兽寻找猎物。
最终,定格在墙角一个蒙尘的旧木箱上。那是母亲刘红梅的“百宝箱”,装着些压箱底的旧物。
姜栀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掀开吱呀作响的箱盖。
一股陈年的樟脑丸和布料受潮的霉味扑面而来。
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手在里面一阵翻找。
旧毛衣、褪色的枕巾…终于,手指触到一块相对柔软的料子。一条印着俗气大牡丹花的旧丝巾,颜色己经有些黯淡,边缘甚至起了毛球。
一丝得意的笑容爬上姜栀的嘴角。她抽出丝巾,抖开。
布料还算完整。
她拿起桌上那把用来削铅笔、己经有些锈迹的小剪刀,没有丝毫犹豫,对着丝巾比划了几下,然后“咔嚓咔嚓”剪了下去!布料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她剪掉了丝巾的两端,又在中间粗暴地开了两个洞。
然后,她将这件“作品”套在身上——一条露肩、低胸、由牡丹旧丝巾改造成的吊带裙就此诞生。
粗糙的剪口摩擦着她娇嫩的皮肤,布料带着陈年的气味紧贴身体,感觉并不舒服。但她毫不在意。
她再次站到镜前,扭动着身体,拉扯着裙摆,试图让它看起来更“性感”一些。
她对着镜子练习笑容,从羞涩的抿嘴,到夸张的露齿笑,再到她认为最迷人的、微微歪头眯眼的“纯欲”表情。
镜子里的少女,被廉价亮片、粗糙卷发和一件怪异的旧丝巾裙包裹着,像一只急于展示羽毛却尚未学会飞翔的雏鸟,用力地扑扇着翅膀,只显出一种令人心酸的笨拙与不协调。
脚下踩到一块不平整的地板,她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几本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旧书。封面破旧,上面印着“高中数学必修一”、“代数几何”的字样,书页卷曲发黄,沾满了灰尘和油污——那是姜心离开时遗弃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被这个家“处理”掉的。
姜栀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那几本碍事的“垃圾”。
她蹲下身,随手抓起最上面那本封面被油污浸染得看不清字迹的数学书,书页里还夹着几张写满潦草公式的草稿纸。
她看也没看,像处理什么脏东西一样,用力地将它塞进了桌脚下那个摇晃不稳的小桌子腿下。
书页在重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更多的灰尘扬起。
油污的封面和沾满墨迹的草稿纸,成了这张摇摇欲坠小桌最稳固的基石,也成了姜栀“崭新人生”起点上一个微不足道、被彻底踩在脚下的注脚。
几天后的晚饭时间。
饭桌上气氛沉闷。姜大成闷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刘红梅有一搭没一搭地数落着菜价又涨了。
姜栀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似乎在等待什么。
突然,她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刻意营造的、带着点神秘感的语气开口:“爸,你明天是不是要去城西那个‘兴隆钢材厂’结上个月那批货的尾款?”
姜大成从饭碗里抬起头,有些意外地看了小女儿一眼:“嗯?是啊,怎么了?”
刘红梅也停下唠叨,疑惑地看着姜栀。
姜栀故作高深地晃了晃脑袋,亮片眼影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别去了!去了也白跑一趟!”
“胡说八道什么!”姜大成眉头一皱,斥道,“白纸黑字签的合同,钱还能飞了?”
“就是!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结账!”刘红梅也帮腔。
姜栀也不争辩,只是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你们等着瞧”的表情,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嘴里,不再说话。
三天后。
姜大成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满脸涨红,喘着粗气,“砰”地一声撞开家门。他一把将手里的安全帽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刘红梅差点跳起来。
“他妈的!王八蛋!卷款跑了!兴隆那个姓孙的龟孙子!厂子都搬空了!人去楼空!电话全他妈是空号!”姜大成气得浑身发抖,眼睛赤红。
“八千块!整整八千块啊!就这么打水漂了!” 这对于他们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刘红梅也懵了,脸色煞白:“跑…跑了?怎么会…前天不还说得好好的…”
姜大成颓然跌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双手抱头,懊恼地揪着头发。
就在这时,姜栀哼着不成调的歌,推门进来。
她今天似乎心情格外好,卷过的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涂着更厚的亮粉,身上穿着另一件用母亲旧衬衫改的、同样不怎么得体的“新衣服”。
看到客厅里父母如丧考妣的样子,她非但没有惊讶,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早知如此的得意。
“哟,爸,回来啦?”她语调轻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炫耀,“怎么样?兴隆厂的钱,结到了吗?”
姜大成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姜栀。
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儿:“你…你怎么知道他跑了?!三天前你就知道?!” 刘红梅也震惊地看着姜栀,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姜栀享受着父母震惊的目光,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得意地晃了晃脑袋,亮片在灯光下闪烁出廉价的光芒。
她走到姜大成面前,微微俯身,用一种带着蛊惑和神秘感的语气低声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我男朋友——哦,未来的男朋友,他消息灵通着呢!他以后可是要干大事的人!这点风吹草动,瞒不过他!”
“男朋友?”刘红梅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什么男朋友?暖暖!你才多大?你跟谁…”
姜大成也霍地站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哪来的男朋友?还消息灵通?是不是那个姓孙的混蛋让你来骗我们的?!”
姜栀首起身,脸上的得意更甚,甚至带着一丝对父母“愚昧”的轻蔑:“骗你们?我有必要吗?等着吧,以后让你们震惊的事情还多着呢!”
她不再理会父母的追问和震惊,哼着歌,扭身走进自己的小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留下客厅里,姜大成和刘红梅面面相觑,震惊、愤怒、恐惧,还有一丝被女儿那笃定预言勾起的、荒谬绝伦的将信将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那只被廉价亮片和旧丝巾包裹的“金丝雀”,己经迫不及待地挣脱了父母认知的牢笼,一头扎进了她自以为铺满黄金、实则遍布污泥的“捷径”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