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命了?”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紧绷,如同滚烫的砂砾,摩擦着林微的耳膜。浓烟弥漫的楼梯间里,刺耳的警报声依旧在疯狂嘶鸣,但林微的世界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她被他紧紧地箍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同样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她混乱的神经。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清爽皂角和淡淡墨水的冷冽气息,此刻却沾染了浓烟的焦糊味,以及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腰间那只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掌控感,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他的骨血里。巨大的冲击和劫后余生的恐惧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抬起头,撞进顾屿低垂的眼眸中。
帽檐滑落,那双深邃的、如同寒潭般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来。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未散尽的凌厉如同刀锋,劫后余生的紧绷感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因手臂剧痛而氤氲的生理性雾气模糊了眼底的冰冷,而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后怕?那目光紧紧地锁着她,如同鹰隼锁定了在风暴中迷失的幼鸟,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将她此刻的惊惶、担忧和不顾一切的愚蠢,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我……”林微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发热。她不是不要命,她只是……那一刻,她什么都没想,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屿哥!林微!你们没事吧?!”陈锋和李想焦急的呼喊声从下方传来,伴随着急促上楼的脚步声。他们刚才被林微突然挣脱和扑回去的动作惊呆了,反应过来后立刻冲了上来。
顾屿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他微微侧过头,避开林微的目光,看向冲上来的陈锋和李想,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事。快走,烟更大了。”
“你的手!”李想眼尖,立刻看到了顾屿撑在墙壁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靠近小臂的位置,一道长长的、狰狞的擦伤正在迅速渗出血珠,混合着墙壁的灰土,看起来触目惊心。手臂的肌肉线条因为刚才的格挡和用力过度而紧绷着,微微颤抖。
顾屿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皮外伤。先出去。”他收回撑墙的手,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僵硬。那只受伤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快!扶一下屿哥!”陈锋立刻上前,想搀扶顾屿另一边没受伤的手臂。
“不用。”顾屿冷声拒绝,避开了陈锋的手。他重新握紧拐杖,将身体的重量重新调整到左脚和拐杖上,受伤的右臂微微蜷起,紧贴着身体。他看了一眼依旧被他半圈在怀里的林微,箍在她腰间的手臂终于彻底松开,只留下一点冰凉的触感和那令人心悸的力道记忆。
“跟上。”他丢下两个字,不再看她,拄着拐杖,忍着右臂的剧痛,一步一步,艰难却异常沉稳地朝着楼下走去。每一步都伴随着手臂伤口的牵扯,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林微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垂在身侧、不断滴血的手臂,巨大的愧疚和心疼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都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愚蠢地扑回去,他根本不会为了救她而受伤!
“微!快走啊!发什么呆!”苏晓晓不知何时也跑了上来,看到林微煞白的脸色和顾屿滴血的手臂,吓得小脸也白了,赶紧拉着林微往下跑。
一行人终于冲出烟雾弥漫的实验楼,来到空旷的操场上。消防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校领导和老师们正在焦急地维持秩序,疏散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和劫后余生的恐慌。
“校医!校医在那边!”李想眼尖地看到了临时设立的急救点。
顾屿被陈锋和李想半扶半架着走向急救点。林微和苏晓晓紧紧跟在后面。林微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顾屿垂落的手臂上,看着那刺目的鲜血染红了他深灰色的衣袖,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校医看到顾屿手臂的伤势,立刻让他坐下处理。伤口比看起来更深,是被金属牌边缘锐利的棱角划开的,皮肉外翻,需要清创缝合。
“忍着点。”校医拿出消毒药水和工具。
当冰冷的消毒药水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时,顾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紧抿的薄唇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额角的冷汗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滚落。但他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微微偏过头,帽檐重新拉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咬的牙关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林微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校医用镊子清理伤口里的灰土,看着针线穿透皮肉……每一次动作都让她感觉自己的手臂也跟着一阵刺痛。巨大的愧疚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眼眶酸涩得厉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被她死死忍住。
她甚至不敢上前,只能像个罪人一样,远远地看着他承受痛苦。
“好了,伤口有点深,这几天不能用力,避免感染。一周后来换药拆线。”校医包扎好伤口,白色的绷带缠绕在顾屿结实的小臂上,刺眼地提醒着刚才的惊险。
顾屿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谢谢。”
他站起身,动作因为右臂的包扎和右脚的不便而显得更加迟缓僵硬。陈锋和李想立刻想上前搀扶。
“不用。”顾屿再次拒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拄着拐杖,独自一人,一步一步,朝着人群外围走去,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脆弱。
林微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看着他手臂上刺目的白色绷带,心底的酸涩和冲动再也无法抑制。她挣脱苏晓晓的手,快步追了上去。
“顾屿!”她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顾屿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
高大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投下长长的影子。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林微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微微侧过身,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紧抿的唇线。
“下次,”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冰冷依旧,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犯傻。”
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拐杖,重新迈开脚步,融入了疏散的人群中,很快消失不见。
那句“别犯傻”,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林微的心上,带来一阵微妙的刺痛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他没有斥责她的愚蠢,只是让她……别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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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顾屿手臂上的白色绷带,成了教室里最刺眼的存在,也成了林微心底最沉重的负担。
他依旧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依旧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但那只缠着绷带、无法灵活使用的手臂,无声地宣告着他的不便。他拿书、写字、甚至用左手操作鼠标时,动作都带着明显的迟滞和僵硬。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可能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
林微坐在斜前方,每一次不经意的回头,目光都会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圈刺眼的白色上,心底的愧疚便加深一分。她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遇到难题时鼓起勇气去问他。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她只能更加拼命地学习,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弥补内心的不安,也试图……离他更近一点。
苏晓晓敏锐地察觉到了林微的异常和顾屿的伤势。“微,顾神的手……真的是为了救你伤的?”她压低声音,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后怕,“天啊!太危险了!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促狭,“英雄救美诶!微,顾神对你……”
“别瞎说!”林微立刻打断她,脸颊微红,眼神却黯淡下来,“他只是……不想被连累。”她想起他说的“别犯傻”和那句冰冷的“职责”,心底那点微弱的暖意又被冰封起来。
“切,我才不信!”苏晓晓撇撇嘴,“不过顾神这伤……好像挺麻烦的。”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顾屿的方向,“听说下周就是市高中篮球联赛的决赛了,他可是绝对主力……”
篮球联赛……决赛?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她怎么把这个忘了!顾屿是校队的灵魂人物,9号王牌!决赛就在下周!可他现在的伤……手臂缝了针,医生明确说不能用力,更别说进行激烈的篮球对抗了!
一股巨大的担忧瞬间攫住了林微。她看着顾屿缠着绷带的手臂,想象着他站在球场上奋力拼搏的样子,心揪得更紧了。他那么骄傲的人,会放弃吗?还是……会不顾伤势强行上场?
这个念头让她坐立难安。
这天放学,林微因为留下来问老师问题,走得晚了些。她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时,发现顾屿还没走。他正站在自己的座位旁,微微低着头,看着桌面上摊开的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左手拿着笔,似乎想写些什么,但因为右臂的包扎,动作显得异常笨拙和艰难。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无法落下。
昏黄的夕阳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和那只刺眼的白色绷带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那画面,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林微的脚步顿住了。她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那个在题海前沉默挣扎的身影,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想帮他。哪怕只是帮他翻一页书,递一支笔。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朝着那个角落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屿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握着笔的左手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林微走到他桌旁,距离一步之遥停下。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她看着他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复杂公式的习题集,目光落在其中一道被圈出来的、似乎让他卡壳的力学综合题上。
“这题……”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是可以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联立?先设碰撞后B物体的速度为未知量……”
她小心翼翼地、尽量简洁地阐述着自己的思路,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有些单薄。她甚至不敢去看顾屿的表情,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题目。
短暂的沉默。
顾屿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笔的左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下了一个小小的点。
林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不是……太冒昧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多管闲事?
就在她几乎要打退堂鼓时,顾屿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继续。”
简单的两个字。
却像一道赦令,瞬间驱散了林微所有的忐忑!
她精神一振,立刻集中精神,将自己对这道题的理解和思路,更加清晰地阐述出来。她讲得很慢,尽量用最基础的概念去拆解复杂的模型,就像他曾经在深夜的教室里为她讲解刚体动力学那样。
顾屿没有再说话,只是微微低着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握着笔的左手,随着林微的讲解,开始在草稿纸上缓慢地书写起来。虽然动作因为右臂的伤势而显得僵硬笨拙,字迹也有些歪斜,但思路却异常清晰,精准地抓住了林微阐述的核心逻辑,并进行了更深入的推导和验证。
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林微轻柔的讲解声在教室里回荡。
当林微讲完最后一个步骤,顾屿笔下的推导也恰好完成。他放下笔,左手拿起那张写满推导的草稿纸,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帽檐下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几不可察地掠过林微写满了紧张和期待的脸。
那眼神依旧深邃,冰冷,但在那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下,林微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认可?
下一秒,他便移开了视线,将草稿纸夹进习题集里,合上书本。他拿起书包和拐杖,动作依旧缓慢而僵硬。
“走了。”他丢下两个字,拄着拐杖,朝着教室门口走去。没有感谢,没有评价,只有那“笃、笃”的拐杖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林微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底却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和一丝微弱的暖意。他没有拒绝她的帮助。他甚至……让她“继续”。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掌心,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那淡淡的消毒药水气息。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顾屿刚才坐过的桌面。
桌角,放着一张被随意折起的、印着市高中篮球联赛标志的通知单。通知单的背面,用凌厉干净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决赛:12月18日 19:00 市体育馆】**
在日期旁边,还有一个被红笔重重圈出的数字:
**【7】**。
距离决赛,只剩7天。
而他手臂上的伤口,缝线都还未拆。
巨大的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点微弱的暖意。林微看着那张通知单,看着那个刺眼的红色数字“7”,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手臂的伤,真的能好吗?
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