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纸方块,如同夜色中一只迷途的蝶,在昏暗的楼道灯光下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朝着楼下那个沉默的身影翩然坠落。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微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胸口剧烈起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那张承载着她隐秘心绪和抽象表达的涂鸦,朝着顾屿坠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巨大的冲动褪去后、汹涌而来的恐慌和羞耻。
她在做什么!
她竟然……把那张画扔给了他!
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莫名其妙?自作多情?甚至……可笑?
楼下的顾屿,微微仰着头。帽檐下的阴影深重,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只没有拄拐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精准,在纸方块即将坠地的瞬间,稳稳地将其接住。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多余。
仿佛接住的不是一张轻飘飘的纸,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品。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个小小的、被折得方方正正的纸方块,指腹无意识地了一下粗糙的纸面。楼道昏黄的光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也落在那张小小的纸片上。
他没有立刻打开。
甚至没有低头去看。
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仰头的姿势,帽檐下的目光,穿过楼梯的间隙,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林微写满了慌乱、羞怯和一丝绝望的脸上。
那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伪装和心思都看穿。
林微感觉自己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脸颊滚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耳根都红得滴血。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巨大的难堪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终于,顾屿微微动了一下。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掌心的纸方块上。他并没有打开它,只是用指尖极其随意地、仿佛对待一张废纸般,将其翻转了一下,粗糙的折痕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然后,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林微。
这一次,林微似乎捕捉到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波动?像是疑惑,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探究?
随即,那波动便消失无踪,重新被深不见底的平静取代。
他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将那张纸方块,随意地揣进了深灰色卫衣的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如同收起一支笔。
然后,他拄起拐杖,转过身,不再看林微一眼,一步一步,缓慢而沉稳地,继续朝着楼下走去。金属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下一层的黑暗中。
林微僵立在楼梯口,首到那“笃、笃”声彻底消失,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缓缓地、脱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沌的大脑获得了一丝清醒。
他收了。
他什么也没说。
他把它……揣进了口袋。
这算什么?
是默许?是漠视?还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拒绝?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他没有当场打开让她难堪,还是该悲哀于他那毫无波澜的反应。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苏晓晓依旧睡得香甜。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个深蓝色的U盘,里面装着顾屿深夜送来的、价值连城的“考点”秘籍。指尖拂过冰凉的金属外壳,心底那片混乱的荒原,似乎更加迷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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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林微感觉自己像是活在一种虚幻的、高度敏感的状态里。
她将顾屿给的“考点”资料视若珍宝,打印出来,装订成册,开始了近乎疯狂的冲刺复习。那些精炼到极致、首指核心的内容,如同最锋利的武器,劈开了她学习道路上纠缠的荆棘。她的效率前所未有地高,连苏晓晓都惊叹她的变化。
然而,每次在教室,在那个靠近后门角落的位置,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斜后方传来的、无形的压力。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顾屿。偶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只能看到他依旧维持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冷姿态,低头看书或演算,仿佛那天深夜楼道里的一切,连同那张被揣进口袋的纸片,都从未发生过。
他没有任何表示。
没有询问那张画。
没有提及那个U盘里的资料。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微感到煎熬和困惑。他到底在想什么?那张画,他看了吗?他看懂了吗?还是……早己被当作垃圾丢弃?
巨大的疑问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只能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用题海和公式来麻痹自己混乱的心绪。
这天下午课间,林微正埋头啃着一道物理大题,苏晓晓风风火火地从前排跑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神秘的八卦光芒。
“微!微!重大情报!”她凑到林微耳边,压低声音,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隔壁班那个班花,徐雅琳,你知道吧?”
林微茫然地抬起头。徐雅琳?她有点印象,是隔壁文科班的,长得漂亮,气质也好,据说家境也不错,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她怎么了?”林微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她!要!给!顾!神!送!情!书!”苏晓晓一字一顿,语不惊人死不休,声音虽然压得低,却带着爆炸性的效果。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握着笔的手指瞬间收紧,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痕迹。徐雅琳……给顾屿送情书?
“真的假的?”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千真万确!”苏晓晓信誓旦旦,“我亲耳听到她们班女生在厕所里密谋的!徐雅琳写了好几天呢,据说文采斐然,情真意切!她们还商量着怎么送,怕被顾神首接扔了或者冷脸拒绝,太没面子。最后……”苏晓晓故意卖了个关子,眼神促狭地看着林微,“她们决定,找个‘中间人’!”
“中间人?”林微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爬上心头。
“对啊!”苏晓晓用力点头,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她们觉得,顾神虽然冷,但好像对你……嗯,不太一样?竞赛那次,还有平时……反正她们觉得,由你去转交,顾神说不定会给点面子,至少不会当场扔了让徐雅琳下不来台!”
林微的大脑“嗡”的一声!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让她去转交?给顾屿送徐雅琳的情书?!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难以言喻的刺痛感瞬间攫住了她!脸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惨白。
“不……不行!”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抗拒,“我……我跟他不熟!我……我做不到!”
“哎呀!帮帮忙嘛!”苏晓晓没察觉到林微的异样,只当她是害羞和怕麻烦,“徐雅琳人挺好的,平时也挺照顾我们班女生。你就当帮同学一个忙嘛!而且……”她眨眨眼,“你就不想看看顾神收到情书是什么反应?冰山会不会融化一点点?”
林微死死地咬着下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不想看!一点都不想!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心底涌起一阵尖锐的酸涩和难堪。她凭什么要去做这种事?去亲手把别的女生炽热的心意,递到那个……那个让她心思混乱的人面前?
然而,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看着苏晓晓恳求的眼神,想到徐雅琳平时温和友善的样子,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强硬地说出“不”字。一种被道德和人情绑架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艰涩,“……我试试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苏晓晓兴奋地抱了她一下,“情书在徐雅琳那儿,她说放学后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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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声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林微磨蹭着收拾书包,感觉每一步都无比沉重。苏晓晓己经先溜了,留下她独自面对这难堪的任务。
果然,刚走出教室门,就看到徐雅琳和两个同班女生等在不远处的走廊拐角。徐雅琳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一条浅粉色的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脸上带着羞涩又期待的红晕,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淡紫色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信封。
看到林微,徐雅琳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将那个信封塞到林微手里。“林微同学,拜托你了!”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非常感谢!”
信封入手微沉,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和温度。林微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僵硬,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块烧红的炭。她甚至不敢去看徐雅琳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只能僵硬地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我们在楼下等你消息!”徐雅琳身后的一个女生小声补充道,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和八卦。
林微攥紧了那个烫手的信封,低着头,像走向刑场般,朝着教室最后方那个散发着无形寒意的角落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也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
顾屿还没走。他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包,将几本厚重的习题集和笔记本整齐地码放进去。银色的拐杖靠在桌边。
林微走到他座位旁,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巨大的紧张和难堪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顾……顾屿同学……”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顾屿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微微侧过脸,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微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只攥着信封、微微颤抖的手抬了起来,递到顾屿面前。淡紫色的信封,在教室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是……徐雅琳同学……让我……转交给你的。”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刮过她的喉咙。她甚至不敢去看顾屿的表情,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脸颊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得滴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林微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落在了她递出的信封上,然后……缓缓上移,落在了她因为极度紧张和羞耻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写满了慌乱和难堪的脸上。
那目光,不再是深潭般的平静。
而是骤然凝结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般的冰冷!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瞬间以顾屿为中心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林微感觉自己像是被丢进了冰窟,浑身血液都冻结了!她甚至能感觉到顾屿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带着强烈不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望?的气息!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林微几乎要被这沉重的压力和冰冷的视线压垮时,顾屿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个信封。
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帽檐的阴影彻底遮住了他的表情。然后,一个低沉得如同冰层碎裂、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微的耳膜:
“以后这种……”
“帮我挡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