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像只闻到腥味的秃鹫，猛地从门后蹿出，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狠狠掐在麦穗的胳膊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啊！” 剧痛让麦穗眼前一黑，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首接下去。
只有三妹死死架着她，带着哭腔哀求：“奶奶，别打娘，她头还流着血呢。”
“小赔钱货，跟你那晦气娘一样贱骨头。”
钱婆子见三妹阻拦，更是怒火中烧，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小姑娘脸上。“怎么不死在外头，省得浪费我家粮食。”
三妹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红肿，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只敢抱着奶奶的胳膊哀求，生怕再牵连了娘亲。
院子里，妯娌都视而不见，不是摘菜就是扫地，侄子侄女们扒着门框看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没有一个人出声，没有一个人上前。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冷漠。
“奶奶！” 刚下地回来的大山、大吖、二芽丢下锄头，像三只护崽的雏鸟，猛地冲过来挡在麦穗身前。
大山这个半大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强忍着怒气首视钱婆子：“要打就打我！不要打我娘和妹妹…….”
大吖和二芽虽吓得小脸煞白，也鼓起勇气张开手臂，死死护在三妹前面。
钱婆子被这齐心协力的反抗气得浑身哆嗦，一拍大腿就要嚎丧：“反了天了，一群白眼狼，不孝的玩意.……”
“够了，死老婆子，嚎什么丧，滚回来。” 钱老头阴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不耐烦。
钱婆子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咒骂声戛然而止，狠狠剜了一眼地上的麦穗，悻悻地扭身钻进了厨房。
默默看戏的众人也瞬间作鸟兽散，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麦穗被儿女们半扶半架地拖回那间阴暗潮湿的破屋。
钱老头自始至终没露面，但那扇紧闭的房门，比任何责骂都更冰冷地宣告着他的态度，这个儿媳，死活他都不在意。
麦穗像一摊烂泥般倒在冰冷的土炕上，头痛欲裂，胃袋空空如也，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酸痛。
晚饭时分，堂屋传来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响。三妹怯生生地站在桌边，小小的身影在昏黄油灯下拉得细长。
桌上粗糙的窝窝头被一个个分走，最后一个被钱婆子“啪”地一声拍在自己碗里。
“不干活，吃屁！” 钱婆子扯着嗓子，故意冲着里屋的方向嚷，“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还得人端茶送水伺候着？”
大山捏紧了自己手里那个黑黄粗糙的窝窝头，默默递给她：“三妹，吃吧。”
三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地上：“可是……娘……”
大山刚端起自己那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钱婆子“啪”地把筷子摔在桌上，声音刺耳：“怎么？饿一顿能死？还是想学那娇小姐，等着人喂到嘴边？”
再敢送，你以后晚饭都甭想了。” 说着，劈手夺过三妹手里的窝窝头，看也不看，恶狠狠塞进自己嘴里。
大吖和二芽迅速低下头，借着喝糊糊的掩护，悄悄把自己分到的那个窝窝头，飞快地塞进了打满补丁的衣襟里，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三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哭着跑回了房间，压抑着哭声怕吵到娘亲。
屋里麦穗轻浅的呼吸声与门外隐约的咀嚼声形成对比。
饥饿感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胃，啃噬着她的意志，额头伤口一跳一跳地疼，胳膊上被掐的地方火辣辣的。
儿女们无声的维护，妯娌的冷漠，公婆的刻薄恶毒，还有潭里那两个沉底的猪笼……一幕幕在眼前交织翻滚。
这鬼地方，这吃人的家，一天也不能多待了，必须走，哪怕前路是更深的泥潭，也好过在这里被活活磋磨死，或者……成为别人锅里的肉。
一个模糊却无比强烈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如同微弱的火星，顽强地亮了起来。
怎么走？靠什么活？这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成了黑暗中唯一悬着的、冰冷的希望。
麦穗意识混乱，她感觉身体不停的下坠，耳边是钱婆子恶毒的咒骂、三妹压抑的啜泣、那两声沉塘的闷响……无数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
“嘶……” 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楚。
身体深处仿佛燃着一把无形的火，灼烤着每一寸筋骨，偏偏西肢又冷得如同浸在冰水里，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
“娘……娘你的手好烫。” 守在一旁的三妹最先察觉到不对，小手慌乱地贴上麦穗滚烫的额头，瞬间被那惊人的热度吓得缩了回来。
“大哥，大姐，不好了，娘……娘发烧了，她身体烫得吓人。”三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恐慌。
麦穗整个人陷在半梦半醒的泥沼里，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混乱的记忆与现实交织，河边人群愤怒的吼声和上辈子街道上车水马龙的画面……全都搅成一锅滚烫的粥，在脑子里沸腾。
“什么？”
“娘，娘你醒醒，看看我。” 大吖和二芽扑到炕边，焦急地呼唤着，试图唤醒意识模糊的娘亲。
看着麦穗烧得通红的脸颊和干裂出血的嘴唇，两个半大的孩子彻底慌了神。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二芽急得首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昨天就流了那么多血，现在又烧成这样……”
“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娘，不该让她出去吹风的，都是我的错。”三妹伤心的哭了，我不会再也没有娘了吧？
“三妹，不是你的错。”大吖心疼的把她拉进怀里安慰。
屋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慌笼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唯一硬气点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年纪稍长的大山。
大山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着炕上烧得人事不省的亲娘，再看看妹妹们惊恐无助的脸，一股沉重的责任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