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城的残雪尚未消融,寒风裹挟着细冰碴子掠过琉璃瓦,在廊下悬挂的青铜编钟上撞出细碎声响。董锐斜倚在青玉蟠龙榻上,指腹无意识着案头那枚半块玉珏,新换的龙袍袖口还残留着暗红药渍。卫瓘之乱虽己平定,但冀州边境的异动与东吴蠢蠢欲动的态势,如同两根倒刺扎在他心口。
“陛下,中书令张华求见。”小黄门尖细的嗓音穿透珠帘。
董锐抬手示意,染着丹蔻的指尖微微发颤。张华踏入殿内,玄色朝服下摆沾着未化的雪水,怀中抱着一卷泛黄舆图:“臣夜观天象,荧惑守心,主边境不宁。今冀州经卫瓘之乱,民生凋敝,若鲜卑趁机南下……”他展开舆图,指尖划过长城以北的广袤草原,“而东吴陆抗在江陵增兵,羊祜又在襄阳操练水军,此乃腹背受敌之危局。”
董锐猛地咳嗽起来,猩红血迹溅在龙纹瓷盏中:“依卿之见?”
“臣斗胆请陛下效仿太祖武帝‘远交近攻’之策!”张华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的地砖,“鲜卑各部因争夺草场西分五裂,慕容、拓跋两部尤为强盛。若许以金帛、开放互市,结好慕容氏,借其兵力震慑拓跋部,北疆可安。如此一来,陛下便能抽调冀州驻军,全力南征东吴!”
殿内死寂如坟。董锐盯着舆图上蜿蜒的长江防线,二十年前与董彰对峙的画面与如今局势重叠。那时他尚能披坚执锐,如今却连咳血都要掩在锦帕里。“可鲜卑狼子野心,岂会甘为朕所用?”
“陛下明鉴!”张华双目通红,“慕容涉归早有与中原通商之意,其子慕容廆更精通汉学。臣愿亲自出使鲜卑王庭,以公主和亲、岁赐绢帛为饵,定能说动慕容涉归与我结盟!”
董锐的指节捏得发白,和亲意味着将皇室血脉远嫁蛮荒之地。但当他瞥见舆图上东吴那片刺眼的水蓝色时,想起陆抗密信中那句“董锐虽病,手段却愈发狠辣”,心中杀意顿起:“准奏。着礼部即刻筹备和亲事宜,命慕容涉归亲至平城会盟。另传旨冀州刺史,将卫瓘余部整编为‘镇北军’,驻守雁门关。”
三日后,平城郊外的白登山。慕容涉归身披镶金狼皮大氅,腰间悬着寒光凛冽的鲜卑弯刀,身后万余骑兵列成半月阵形,马蹄踏碎残雪,扬起阵阵白雾。反观魏军这边,除了三千铁甲军,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辆装饰华丽的和亲马车,车帘上绣着的凤凰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魏皇帝当真舍得将嫡公主下嫁?”慕容涉归望着走下马车的少女,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杏眼桃腮,只是脸色苍白如纸。
张华整了整冠冕,朗声道:“陛下爱女封号‘安远’,嫁妆包括绸缎万匹、耕牛千头、能工巧匠百人。但求与大单于共守边境,永结盟好!”
慕容涉归抚须大笑,突然抽出弯刀指向南方:“既如此,若拓跋部敢犯魏境,我慕容部必踏平其王庭!不过……”刀锋一转,抵住张华咽喉,“听说大魏刚经历内乱,董锐皇帝是否还镇得住场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的号角撕破长空。只见雁门关方向尘土飞扬,“镇北军”大旗猎猎作响,卫瓘旧部将领文鸯一马当先,身后五千骑兵如黑色洪流奔涌而来。文鸯在阵前勒马,摘下头盔露出狰狞的刀疤:“大单于若不信陛下诚意,我等愿在此与鲜卑铁骑一较高下!”
慕容涉归瞳孔骤缩,他早闻文鸯单骑退雄兵的威名。权衡再三后,他收刀入鞘,伸手接过安远公主递来的结盟文书:“好!待开春雪化,我便率部清扫拓跋余孽!”
消息传回洛阳,董锐正在批阅羊祜从襄阳送来的密报。信中称东吴在长江沿岸增设烽火台,陆抗亲自督造楼船。他将密报付之一炬,吩咐道:“传太子监国,命王戎为征南大将军,率十万大军屯驻江夏;再调冀州‘镇北军’五万南下,与王戎合兵一处。”
“陛下,羊祜将军建议先礼后兵,可遣使与东吴议和……”侍中傅咸话音未落,便被董锐打断。
“议和?”董锐撑起病体,眼中血丝密布,“当年孙权杀我大将关羽,如今孙皓又收留董彰余党!不灭东吴,朕死不瞑目!”他剧烈喘息着,抓起案上的《长江防御图》用力撕扯,“传朕旨意,凡攻下东吴城池者,封邑万户;若有退缩者,立斩!”
襄阳城,羊祜望着南下的魏军旌旗,长叹一声将陆抗的回信投入火盆。信中写道:“董锐此计毒辣,北和鲜卑可解后顾之忧,南攻东吴意在毕其功于一役。然魏国内虚,恐难持久。”羊祜提笔在竹简上写下“生灵涂炭”西字,随即命人打造酒坛万瓮,准备犒劳即将到来的魏军——他心中早有定计,要以仁德瓦解东吴军心。
建业皇宫内,孙皓把玩着董彰旧部进献的玉佩,听闻魏军大举南下的消息,竟拍案大笑:“董锐病入膏肓还敢妄动干戈?传旨陆抗,死守江陵;再命丁奉率水师出濡须口,首捣魏军后方!”他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待魏军疲惫,朕便亲率大军北伐,收复中原!”
与此同时,鲜卑王庭内,慕容廆抚摸着和亲公主送来的《论语》竹简,望着南方漫天烽火喃喃自语:“大魏与东吴相争,正是我慕容部壮大之时……”帐外寒风呼啸,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九州大地悄然酝酿。